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探戈 作者:青罗yakamoz 文案 一个极写言情的冷情理智女作家与探戈绝色美少年间的故事。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曼,付容 ┃ 配角: ┃ 其它:相信,不相信,不离不弃 ================== ☆、初遇   S厅的萨克斯缓缓流淌着西洋乐风的慢摇。酒光里看人,有种醉人的情调。昏暗的灯光下,江曼指尖烟头或明或灭,黛色的云烟袅袅升腾,萦绕在她香奈儿大衣周围。浅咖色的大衣下,一双黑色长靴恰到好处地称出修长的腿型。   舞池里一曲毕,旋律转换,灯光一暗一明间,一行探戈舞者登上台来。他们身穿或纯黑或火红的舞衣,在动感而诡谲的曲调间交握起舞,纤巧的身姿宛若黑夜间的鬼火,莫测又张扬地随曲调摇曳。江曼漫不经心地抿了口杯中红酒,看着台上精灵般的舞者。渐渐地,她眯起眼睛,目光聚集在最前面那位领舞的探戈少年身上。   这个少年之前没见过。江曼不算这里的常客,但此处比较突出的几个面孔她还是晓得的。江曼微微侧头,打量着舞台上这位少年。少年一袭黑色舞衣,熟稔的舞步间轻柔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高跟舞鞋交错转换,他宛若一只黑天鹅优雅地舞蹈着。关键在他的脸,纯黑舞衣掩映间,这张脸堪称绝美,他妖冶而魅惑地跟着节奏舞动,又仿佛冥夜里盛开的一只红莲。台上男子大多容貌出众,但此少年却毫无疑问冠绝众人。江曼低下头,啜了口红酒。   一支舞毕,舞池里进入自由舞阶段。江曼身边的一些人开始起身前往舞池,她依旧独自坐在吧台处,垂头看着杯里快见底的红色液体。酒光映出她波浪般的长发。   “想喝点鸡尾酒吗?”一个温柔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江曼抬起头,面前正是那位领舞的探戈少年。他一袭黑色舞衣,向她轻轻微笑,低垂的领口间露出雪白的皮肤,锁骨若隐若现。未见她反对,少年自顾自走进吧台,提起酒瓶娴熟地开始调酒。   “之前没见过你。”江曼捻灭了烟,看着他调酒,缓缓道。或明或暗的灯光下,少年行云流水的动作让人想起钢琴诗人。酒在杯中落下,如烟花般绽开,说不出得绮丽。   “我刚来不久。”少年答。他将一杯调好的鸡尾酒递到江曼面前。江曼抬手去接,谁知刚触及杯身时他又恶作剧式地将手一回,江曼抓了个空。少年唇边绽开一抹笑意,很快把酒杯乖乖放到她手边。江曼也是一笑,不以为意地端起酒杯细细品尝。她的眼角余光可以瞥见舞池里转着圈儿的一双双一对对和沙发上小憩的女人。即使不去细看,江曼也知道她们必衣着精致,一条首饰就价值连城。能来这里的,有几个不是富家太太?她们离开豪宅,来这里学习拉丁舞、华尔兹、探戈。舞池轮转的灯光下,负责教导的美丽年轻男子们轻拢女人腰际,手掌里托着她们不再年轻的手心,耐心引导其随乐而舞。一进一退间,若即若离的调子里,双方保持着暧昧又不逾矩的距离。   “想跳舞吗?”少年问,他的声音低低柔柔,很契合当下的氛围。   江曼摇摇头。其实她的探戈跳得很好,比舞池里的绝大部分女人都要好。但她不想跳,不知是否是因为觉得自己老了,她已经28岁。   “我叫付容。”少年道。说话间他忽然抬手伸向她手腕,肌肤相触的一瞬轻柔温凉,不过只是一瞬,他掸去江曼袖口的一根头发。   “我叫江曼。”江曼微微点头,低头错开视线。   “我知道。”少年浅笑。“名作家。”   江曼习惯了波澜不惊。但她从这少年身上仿佛能感到股危险的气息,她有些隐忧,下意识地提醒自己保持距离,放下酒杯准备离开。“幸会。”她笑了笑,伸手提包。滑下旋椅时细高跟却一个不稳,她忽地踉跄,手臂滑过吧台却没抓紧,被少年伸手揽住腰际,避免摔在了地上。黑衣少年笑了,很快放开她,“小心。”他道。   江曼道谢,回头招了下手,一个高大的男人从不起眼的角落里走出,这是江曼的两个保镖之一——阿涛。阿涛意会,掏出钱包要给付容小费,付容却道:“不用了。”他的声音像深夜里的环佩。“如果可以的话,”付容眼里带着未褪的盈盈笑意,看向江曼,“我想要另一样东西。”他垂下视线,江曼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吧台,只见其手指轻扣台面,转过来时,拇指食指间轻捏着一枚纽扣。纽扣正是她袖口上的,应是刚刚滑倒时不小心在台面上划掉的。江曼面颊隐隐有些发热。她看向面前的美丽少年,大方道:“你喜欢,那就拿去吧。”说完一拢大衣,利落地转过身,快步向门口走去。虽自己不愿承认,但多多少少总还是有些像落荒而逃。    ☆、小说家   外面已是夜晚,路灯洒下暖黄色的光。江曼手插口袋,在涛声阵阵的堤岸边迎着夜风踱步。高跟鞋敲击青砖发出不疾不徐的清越声响,她波浪般的长发随风轻轻飞扬。   口袋里手机一阵震动,随之阿桑的声音缓缓流出:   叶子,是不会飞翔的翅膀   翅膀,是落在天上的叶子   天堂,原来应该不是妄想   只是我早已经遗忘,当初怎么开始飞翔。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   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爱情,原来的开始是陪伴   但我也渐渐地遗忘   当时是怎样有人陪伴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   就连自己看也看不清……      江曼忽然回过神来,忙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家萱情绪饱满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干什么呢?我还以为没人接差点要挂机了。”   “在散步。”江曼拢了拢大衣,边走边道。   “我看完你的《哭砂》了,天哪——”江曼隔着电话感到她一头撞在了枕头上,“我好喜欢男二,也好喜欢男主。”江曼听到她脑袋不断揉着棉花枕头,“好想嫁给这样的男人啊,又帅,又痴情,简直极品啊啊啊……”   江曼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顾家萱是她的大学室友,毕业后去了广告公司。虽然已经27岁,但她的少女心依然爆棚,每次读完江曼的小说都要打电话来疯狂宣泄一番对男主人公的爱慕之情。江曼耐心得静静听她说完,然后不得不将泼过多遍的冷水再次泼上来:“小说是虚构的,世上没有这样的男人的。即使有姿色惊为天人的,也肯定花心到月球去了,得有多少女人围着他?退一万步讲,就算存在艳压群芳又执著专一的,人家也不会看上你的,所以你的首要任务还是内外兼修,提高自身资质,以求在下一次相亲中强势惊艳对方,别做梦了。”话虽毒,但不毒无法冰镇住家萱此刻沸腾的小心脏、逼她清醒过来明日老实上班。   “别老是一副对完美爱情毫无念想的样子嘛。亏你还是写言情小说出名的。”家萱不满。   “就因为我干这行,才更要冷静清醒啊。不然在现实和小说的转换里我不得人格分裂?想象无伤大雅,但不切实际的期待不是好东西。”江曼一本正经,脚步悠闲,一双腿修长美丽,腰际纤细。她的脸只能算是小家碧玉式干净的好看,离美艳还差了不止一个台阶。但她喜欢把自己能决定的做到极致。   “别装了,”家萱却不吃这套,“你作者自己都不相信,怎么可能写出让读者相信的小说?”   江曼无言以对。挂了电话后,她默默地继续踱步,家萱的话让她有些心烦意乱。事实上,她现在在外散步,正是因为她走不出上一个故事。酒厅的嘈杂盖不住内心的喧嚣,她走在堤岸边上,时不时闭目摇晃脑袋,希望将自己从浓浓的小说氛围与人物情愫中拖回现实,却不能如愿。      回到家后已是深夜。江曼疲倦地躺到床上,眼睛重得抬不起来,却无论如何无法入睡。她久久闭着眼睛躺着,不知过了过久,她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树叶在窗帘上投下的斑驳树影,叹了口气。近期她常常失眠。江曼静静看着半空中浮动的黑暗,想起付容,那个绝色少年。小说家的思维让她习惯性地联想出绝美少年的旷世绝恋,但在幻想暗暗滋生之前她立刻狠狠讽刺了自己,她早过了少女期待小说般爱情的年纪。      江曼不知自己在何时迷迷糊糊睡去,再次醒来时,黎明未晓,房间四处笼罩着朦胧的浅灰。她再也睡不着,只好推开被子起身,长发蓬蓬松松地散在肩上,她坐在床上发呆,好一会儿才四处摸手机。有两条未读短信,都来自妈妈。第一条短信说为她物色了一个相亲人选,条件人品等描述得很仔细,言语间小心翼翼,带着哄骗。第二条短信大概缘于第一条久久不被回复,语气急躁:“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你到底在等什么?你是不是不准备结婚了?”江曼将被子烦躁地掀到一边下床,脑子里却回放着第二条短信里的内容,是啊,她到底在等什么?她还在期待着什么?   穿着睡衣打开电脑,江曼感觉心率轻一下重一下鼓动地不大正常,她深呼吸几口,皱了眉头。如今不比20出头,她经不住熬夜。这种状况不是第一次了,有时江曼会认真地想,自己也许不会活得很久。微博下跳出最新的一条留言,简单的一句:作者大大,我们爱你!后面跟了许多朵玫瑰花。江曼忽然鼻子一酸,她点击回复,写下一长段:   我也爱你,爱你们所有人。直到近期,我才发觉自己太多的爱都在你们与故事那里,已经没法匀出一份完整的感情去给一个伴侣。你们说,我是不是注定孤独一生了?最近我长时间地陷在《哭砂》里走不出来,我和你们一样相信着它。有时候我颓丧地坐在地上,心里怅惘,又对这种状态挺高兴。我知道不该沉迷如此,也知道对故事虔诚的代价,但我总是愿意。我想起一句话,深情若是死罪,请将我挫骨扬灰。终有一天你们会忘记我,甚至从不曾记得我,但于我,你们永远是全部。    ☆、破巷   江曼在书城签字售书。待长长的队伍终于稀疏直至完结,江曼揉着太阳穴趴倒在桌上疲惫不堪。阿涛递来一杯咖啡,江曼摆了摆手。半晌,她才乏力地撑着桌面站起来,跺了两下脚,清醒了头脑准备离开。另一个保镖阿明上前,问是否要上车。江曼摇头,“让我走走吧。”   已经傍晚,省会城市永远这般灯火辉煌。江曼提着包在街上慢慢晃悠,不知多久,随意走着走着,竟拐入一个破败的小巷。不过几道墙之隔,此处却和主干道上的光景完全不同。参差不齐的居民楼在杂乱的电线下拥挤地立着,墙身白色的石灰脱落,泛着烟熏的黑与泥泞的灰。江曼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头顶炽黄的电灯泡和杆上“吉房出租”的白色广告,心里有些惆怅。每座城都有自己的故事,快乐的,怨忿的,焦虑的,欢喜的。光鲜永远只是给游客们看的。江曼正神游间,忽然前面巷底跑出一个人来,紧接着一群人从拐弯处赶了出来,有些人手里还拿着棍子。前面那人疯狂地向江曼这边跑来,忽然,他被后面一人猛揪住领子,向后一个踉跄。后人刚欲出拳,前面那看似柔弱的人却忽然回身,狠狠往身后人脸上一抓,此时他们已与江曼相距不远,路灯下,江曼清清楚楚地看见后面那人脸上被划出血淋淋的三道伤痕。追赶的众人显然怒了,将逃跑之人团团围住,拳打脚踢。   江曼本不是好事之人,但此时,她稍微犹豫了下,就给了后面阿明阿涛一个眼色,二人会意走上前去。刚刚当前面疯狂逃跑的人从巷底的昏暗跑到路灯光线之下时,江曼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付容。虽然只是昨天才相识,但她不忍置若罔闻。街头的混混无法和专业的保镖相提并论,地痞们很快被阿明阿涛收拾干净,做鸟兽状四散。江曼走近倒在地上的付容,他头上被重击,人事不省,不断地流着血,白皙的手臂上几道棒痕赫然入目。他今日没有身着蛊惑人心的黑色舞衣,只是穿了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衫,鲜红的血浸染开来,他像一只在风中微微颤抖的纸片。江曼蹲下身轻轻扶起他的后背,抬头向阿涛道:“走,送他去医院。”阿涛应声过来要帮忙抬起付容,昏迷不醒的付容却忽然吃力地抓住他的手臂,喃喃道:“别去医院,别……”   “为什么?”江曼皱起眉头。   付容此刻眼睛依旧闭着,只有口中不断喃喃:“求你了,别……别去医院。”渐渐地,他似是连抓住阿涛的力气也没有了,右手缓缓滑了下来。   “怎么办?”阿涛有些为难地看向江曼。   “带他回去吧。”江曼迟疑了会,道。她揽住付容肩膀,意欲扶起他。那美丽的少年昏迷中像只猫般无意识地向她怀里缩了缩,瑟瑟地,毫无提防地,怕冷似的。此刻,他长长的睫毛低垂,安静地蜷在她怀里,柔软的头发蹭着她的脸颊,像个无邪而又胆怯的孩童。江曼心中有些不忍,拒绝了过来搭手的阿明,和阿涛一起将付容带回了家。      一个人生活得久了,各方面的知识都会懂些。江曼吃力地和阿涛一起将付容扶到床上,然后找出家里的医药箱给他消炎包扎止血。她让阿明阿涛先去休息,自己在旁边守着。毕竟她只会基本的医药,为防意外,还是有个人守在一旁比较保险。何况她自己近期失眠,反正也睡不着,就不麻烦别人了。二人离去,各事消停后,江曼熄了灯,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万籁俱寂,星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睡着的付容睫毛微微颤动,美丽得像一个天使。他令人情不自禁地思绪如花般蹁跹,江曼静静看着他,片刻又移开目光,捻灭了所有幻想,她并不活在故事里。      江曼不知自己何时在床边睡去。迷迷糊糊醒来时,金色的阳光有些刺眼。阳光笼罩下,床头那个美少年笑意盈盈,正饶有兴致地玩着她的头发。“你醒了,”他道,声音含情脉脉。   江曼还有些混沌,懵懵地看他。   “今天真好看。”少年意味不明地笑,伸手抚摸她的脸颊。   江曼一个激灵,猛地醒了,迅速把付容的手拍掉。“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她冷冷道,然而这语气却恰恰体现出她的失态。   付容轻轻摇头,对刚刚她的反应仿佛不以为意,嘴角依旧挂着一抹浅笑。是了,就是这种笑容。半真半假,不及眼底,和初见时一样。江曼忽然想起昨日扶起的那个昏迷中的无助孩子,她又看了面前半倚着床头的付容一眼。   “在看什么?”付容的声音轻柔。   “没什么。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付容却只浅笑着盯着她看。江曼窘了,她烧红了脸,迅速转身摔门跑下楼去。    ☆、付容   江曼端着牛奶拎着一袋面包再次来到楼上时,付容正侧头凝望窗外,若水的眼眸里透着深刻的冷漠。听到她来,他转回暧昧,向她轻轻点头:“辛苦你了。”   江曼将面包丢到他面前,递给他牛奶:“昨天为什么不愿意去医院?”她不想多问昨日的纠纷,毕竟是他自己的隐私,想必也不愿与外人多说。但是他执意不去医院的行为令她感到好奇。   付容静静地握着手里的杯子,修长的手指上指甲留得很长。“我讨厌那个地方。”他脸上略过一丝厌色,很快目光焦点又回到她身上,轻笑道:“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江曼敛容,“你不必对我这样,我没有很多富家太太那种爱好。”她直言不讳。   “哪种爱好?”付容挑眉,眸光冷了冷。   “你自己知道。”   付容不语。片刻,江曼撂下句“你好好休息”,便回身关门去自己的书房。近期《哭砂》要出繁体版,她坐在书桌前需要处理各种琐事,忙得焦头烂额。然而,脑子里却不时回放出刚刚与付容的对峙。江曼有点心烦。忽然,她听到一声不大的门响,踌躇片刻,江曼回到房间去,付容果然已经不在了,桌上放着还剩下大半杯的牛奶和动也没动过的面包。江曼立在原地,半晌不动。      晚上,江曼来到S厅。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愧疚。在这里,年轻的男舞蹈老师与有钱的女人彼此暧昧、各取所需是个众所周知又心照不宣的事实,但她思忖良久,还是觉得自己将这直白地放上台面去说对于付容有些恶毒。今日是她不对。江曼如往常一样独自坐在吧台上,巡视几圈却没有看到付容。倒是另一个身着黑色舞衣的少年看见她,笑容满面地前来“招待”。   “江小姐一个人吗?”他轻快地道。出现在S厅的有钱人均为此处经理一一研究过,姓名、职业、口味等信息是经理教导美丽的男舞者们的重要内容。所以江曼并不奇怪面前的少年知道自己的名字。她点点头。   “我陪你喝点酒吧,一个人多孤单。”说着他绕到吧台里去拿酒。面前这位少年比付容更活泼些,容貌亦颇为美丽,但举手投足间却显然缺少了付容那漫不经心却风情万种的迷人。“我叫杜谦,大家都喊我小花。”少年在吧台那边边调酒边道。   江曼听了不禁莞尔,接过他递来的酒杯,笑道:“因为读音像杜鹃吗?”杜谦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头,点头承认。   江曼浅笑着抿了口酒,又环顾四周一眼:“付容今天没来吗?”   “你找他呀?果然是个万人迷,没来多久就备受大家喜欢。不过从我来到现在都没看见他呢。”   江曼摇头,“我不找他,也对他没有兴趣。不过昨天恰好撞见他被一群人围追堵截受了伤,我要带他去医院,他却不肯。我有些奇怪。”   “这样啊。”杜谦恍然。“被人截大概是因为他欠了钱。听说他来这儿之前呆的舞厅报酬也还可以,可是他妈妈突然得了糖尿病,急需用钱,他就来我们这儿了,应该还向别人借了钱吧。不过他这人古怪,我曾经亲眼看见他把发下来的工资一分不漏打到医院账户里去,可是他一次都没去医院看过他妈,还厌恶至极的样子,这母子关系也真是怪。”   江曼听了也觉得古怪,不过毕竟以写作为生,心思总是更细腻些。她觉得付容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他们家应也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涩。   喝尽一杯酒,江曼找了个借口离开吧台,杜谦的热情让她有些不自在,她换到舞池另一侧的沙发上,眯着眼睛看舞。不知不觉,她倚着靠背昏昏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周围已经零零星星不剩几个人了,舞厅即将打烊。江曼揉揉太阳穴站起来,拎了提包出门。刚一出门一阵冷风就灌进来,她浑身一个激灵,拢了拢大衣。走了没几步,江曼忽然看见舞厅旁一个空置的门面房边,付容正独自一人坐在废弃的台阶上。寡淡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垂着头,看起来很疲惫。江曼走过去。   “不是对我没兴趣么,现在又过来干什么?”听见她脚步声,付容抬起头,声音清冷。   江曼不接话,顿了下,诚恳地道:“今天早上我说的话有点过了,对不起。”   付容看着她,有些讽刺地笑了。“不用道歉,事实就是那样的。”夜风吹过,他额前碎发微微遮住了眼睛,他的笑意像今夜的月光,清冷,带着些哀戚的诗意。   江曼看着他单薄的衣服,有些担心他未好的伤,刚想伸手去把他从冰冷的地上拉起来,付容却忽然自己站了起来,无言看着她的眼睛。蓦地,他那如曼珠沙华般艳丽的笑容再次在唇边绽开,他双手握住江曼的肩膀,“江曼,你在想我。”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仿佛在告诉她一样。片刻,他放手,转身离去。夜风寂寂,月光将他的身形拉出一条寂寥的影子。       ☆、医院   江曼睡眠质量差,还易头晕、心悸。繁忙的工作事务告一段落后,她去了趟医院,给自己开了点安神补脑的药品。拿了药刚要走,江曼忽然想起在这家医院工作的一个朋友,许睿。许睿是她的大学同学,学医,毕业后正好在离江曼家不远的这所三甲医院工作。江曼与他不算太熟,但也不陌生,今日空闲,江曼便想顺道看看这位朋友。   许睿在电话里说自己的办公室在四楼403室,江曼坐电梯上去,才发现如今他被分在内分泌科。许睿一身白大褂翻着病情记录正从门内出来,看见她,笑得灿烂:“贵客啊,今天怎么会来这里?我可不盼着你来哟。”   江曼笑,无奈地道:“可惜岁月不饶人,时不时就有些小毛病,恐怕日后你不想见我也得见呢。”   许睿一脸阳光和煦,嘴里却道:“那我真是倒霉。”他低头将手里的册子又翻了一页,江曼看见他胸前别着的牌子上写着:许睿,主任医师。许睿有些歉意地抬起头,道:“你来得不巧,我有个病人病情不稳,糖尿病,血糖忽高忽低,我得去看看。在办公室坐一会等等我好吗?中午请你吃饭。”   江曼想起付容的母亲似乎也是得的糖尿病,此处离S厅不远,兴许她也住在这里,便道:“我和你一起吧,可以吗,许主任?”   许睿眉眼弯弯,“当然可以,不过一段时间没见,特立独行的江小姐倒好像变得粘人了?”   “我特立独行?”江曼边跟着许睿往病房走边道,“你知不知道王小波有篇文章叫《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许睿朗声笑了:“理科生才不看小说,不过原来王小波还写过这个,倒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许睿探询的是个普通病房,不大的一间屋子里放了八张床位,红色、银色、绿色的热水瓶有些杂乱地摆在地上。浅蓝的窗帘只拉开了一半,上午10点的阳光照进来,明晃晃地有些刺眼。屋里消毒水、韭菜盒、黑米粥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病人们穿着蓝白相间的条纹衣服,有的在家属的服侍下吃饭,有的在和邻床闲聊,有的在聚精会神地看电视。许睿走到一个床位边,向正吃着饭的病人询问情况。江曼立在原地,目光却被另一个病人吸引住了。   这是一个不到四十岁的美丽女人。她自始至终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病房里闷热而嘈杂,但她却无声无息,好像置身事外似的。没有人探望她,也没有人与她说话,她面色苍白,抿着嘴唇,许久才默默眨动一下那双无神的眼睛。   江曼几乎一眼就认出她是付容的母亲。他们俩太像了。这等出众的容貌也实为罕有。虽然眼前这个女人已经不再年轻,但病容下那份憔悴却更称得她美丽,仿佛一只再也飞不起的蝴蝶。她褪去了少女的俏丽,成熟使她的姿容更富韵味。江曼有些慨然地看着她,忽然,她看见女人无光的眼底竟流出一行泪来。   江曼愣了愣。犹豫片刻,她走过去,温柔地递出一张面巾纸:“心情不好吗?”女人讶异而防备地看向她,江曼和善一笑:“美人总是受上天眷顾的,哭了造物主该多心疼。”   面前的女人听了却只是凄然:“上天真是眷顾我。”她似在回江曼,又似在自言自语。脸上和身体都瘦得过分。   江曼刚要开口,却听见查询完病情的许睿在身后招呼自己,她回身点点头,又回过头来对她道:“想吃点什么吗?我待会给你带。”女人十分意外地直直看着她,不说话。江曼等了一会见其不语,便向她微笑了一下,回到许睿身边去。   “你认识?”许睿好奇地看着那个床位道。   “算认识,也不算吧。一个朋友的妈妈,说来话长。”      许睿带江曼来到一家意式餐馆,二人来得早,店里没有多少人。江曼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从乳白色的帘子里透过来,暖洋洋的。   “我们医院最近有个宣传项目,你猜谁要来做?”许睿掩了笑意,一脸神秘。   “谁?”江曼歪头想了想,“该不会是家萱?可她不是在国外吗?”   “所以她要回来了呀。”许睿笑意融融。“开心吧?”   “真的?”江曼喜形于色,笑得弯了眼睛。“真巧。”   许睿坐在对面,笑眯眯得看着她开心的样子。脱去白大褂的他穿了一件宽松的蓝色针织毛衣,白色衬衫从领口整齐地翻出来。阳光在他的眼镜上折射出小小的光斑,他唇边胡渣泛着淡淡的青。   “看见你就想起大学时光。”江曼笑道。“还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我和家萱都不认路,中秋节出去玩,回来时候在街上转晕了,一直摸到天黑。那时我们都是第一次离家出远门,在外地看着圆圆的月亮心里很不是滋味。家萱家离得远,她忽然就哭了。本来我家离学校其实不算太远,可是看见她哭,我心里也酸酸的。我们就一起缩在小角落里抹眼泪。”江曼托着腮,轻笑。“对了,当时我们院和你们院联谊,我和家萱坐在你旁边,还一直都想问问你,你们医学院学生是不是都不吃肉呢。”   许睿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可能?你们都把我们当唐僧了?”   “不是说看了尸体后再吃肉会觉得恶心吗?”   “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嘛。”      江曼给付容母亲带了一份粥和几样清淡的点心。看见她出现在门口时,付容母亲黯淡的眸子里显然亮了亮。   “想不到如今难得有个人来关心我,却还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唇边牵起一抹苦笑。   “来,尝尝合不合口味。”江曼没有接她的话,将米粥盒盖小心地打开,拿来勺子,递到她面前。   “谢谢你。”付容母亲缓缓接过,看着粥却又叹了口气,“吃了也没用的,我好不了了。”   “别灰心地太早,活下去总会有希望。”江曼轻轻握住她瘦得指骨毕现的手,诚恳道。   付容母亲看着江曼握住自己的手,眉间微微颤动。或许是这样的温暖太过久违,她忽然抑制不住,落下泪来。   “你不知道我有多苦。”她抓住江曼的手,像是在抓一寸阳光。      和爱的人吵架,和陌生人说心里话。      “我本来有个幸福的家庭。我和我的第一任丈夫打小相识,青梅竹马十三年。他是个特别好看又阳光的人,很多女生都喜欢他,可他眼里永远只有我一个人。嫁给他的时候,我觉得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付容母亲脸上难得浮起一抹明媚,稍纵即逝。“可是孩子没满八岁,他就因病离世了。那时候我还年轻,身边有很多追求者,可是我谁也不想理睬,我不能背叛他。后来那几年是我最苦的时候。短短几年就像几十年一样难熬。我一个人拉扯孩子,还要照顾他爸他妈,起早贪黑,钱却永远都不够用。上门催债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我只能带着孩子不断地换地方。大冬天里,我一个人把煤气罐扛上五楼,都快到了,楼梯上铺的破硬纸板却忽然一滑,我整个人就摔了下去,腿上手上磕得没知觉,心里却还在担心那罐煤气。有时候,真想痛快了结了自己。”她苦涩垂眸,又自嘲地笑:“可是我懦弱,我不敢。最艰辛难捱的时候,我遇见了我第二任丈夫。他年轻,有钱,还爱我。他像我前夫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还帮我还债。你能懂吗?那时候他就像我的光,有了他我才觉得前路是有希望的,才有勇气继续撑下去。他甚至提出要娶我,我当时以为上天终于听到我的诉苦派人来解救我了。可是,他家并不接受我。因为我是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她讲到这里顿住了,久久,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于是我把我儿子抛弃了。抛给一个远房亲戚,一个人嫁了过去。我每个月给那亲戚寄一笔钱,安慰自己只有这样我们两个人才都能过得好。我儿子那么漂亮,那么可爱,我相信他在别人家肯定也会备受宠爱的,我一次也没去看过他。难怪他恨我。”她含泪喃喃,“可我真的苦啊,所有的担子都一个人扛,我真的受不了了,你能懂吗?”她抓紧江曼的手。“然而,痛苦却没有结束。可能是老天对我的惩罚,让我得了这个病。而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我的男人却在这时候爱上了别的女人。”她忽然凄厉地笑起来,又像是在哭:“年轻男人的心是世上最残忍的东西,你要不起的!”江曼心头一颤。“他不要我了,之前心甘情愿为我还债,后来又毫不留情地把我踢出家门。”付容母亲说到最后声音沙哑,眼里的泪水干涸,木木地坐着。“如今我要死了,没人告诉我,但我知道。”她凄惶一笑,“也好,我早就受够了。”她美丽的眼睛里满是岁月的刻痕,绝望而悲哀。不到四十岁发丝里已经间杂了白。   江曼闭上眼睛,泪水缓缓流下。      安抚好付容的母亲,江曼出了病房,找到许睿,询问他关于付容母亲的病情。   “这是富贵病,你知道的,需要用钱吊着。而且最好做一次手术,可是她家属那边似乎没这个能力承担,连继续住院用普通的药都有些吃力。”   “所以她只能这样耗下去了?”   许睿点点头。   江曼垂下头去,半晌,轻声道:“可不可以,我帮她付钱,你悄无声息地去把药换成最好的,再给她安排一次手术?”   “什么?江曼,你要知道,世上……”   “就当帮我,好吗?”江曼打断他,目光哀求。   许睿眼里依旧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但他没有再多说,点点头。   江曼知道许睿想说什么。世上痛苦的人太多,她不可能去救助所有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她不是慈善家,也不是圣人。或许只是因为无法面对活生生剥离在眼前的悲哀,又或许,是因为付容。       ☆、今夕昨昔   几天后,江曼处理完《哭砂》最后的相关事宜,从出版社出来。没下几阶台阶,她抬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付容。付容抿着嘴唇,孤身站在深秋的冷风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在等我?”江曼有些意外。   “觉得同情,可以直接给我钱,何必绕那么大弯子。”付容冷漠的样子像一株雪地梅花。   “跟你没关系。”江曼继续走下台阶,“你可怜吗?同情你做什么。”   “我该对你感恩戴德?”   “不用。”   “江曼,你太多管闲事了。”   江曼走到付容面前,停下,平静地看着他。面前这张因过美而近妖的脸上浮现着复杂的情绪,倔强,痛苦,不甘,自卑,愤怒……片刻,她未发一言,从他身边经过。   “不要自以为是地随意给别人关心,这是要负责的。”付容扳过她身子,逼视她。江曼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面隐隐烁烁。   江曼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叶子,是不会飞翔的翅膀   翅膀,是落在天上的叶子   天堂,原来应该不是妄想   只是我早已经遗忘,当初怎么开始飞翔。   “好,我负责。”她看着付容的眼睛,缓缓道。   接起电话,家萱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就快到了,你们在1号口处等我。”   “好,我们一会就到。”江曼挂了电话,抬眼看付容。他已经放下手,默然不语。江曼见他不再说话,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9月末的天空,蓝得有些潦草。风刮起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付容独自站在原地看着江曼逐渐远去的背影,眼神落寞而哀伤。      江曼和许睿一起去机场接家萱。此时正值上下班高峰期,几个路口堵塞后,二人干脆弃了车,在川流不息的人群和林立的大楼间徒步穿梭。   “哎你知道怎么走吗?我不认得路。”江曼小跑着跟在许睿身后,扶了扶肩上的挎包。   “还不认路啊。”许睿回过头,“找不到路,那就只好跟着我咯。”他笑着耸肩。   江曼跟着许睿穿过大街又拐了几道小巷,左冲右突竟来到一条开阔的马路上,二人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真厉害。”江曼坐进车里后不禁啧啧。   “大城市生活必备技能。”许睿嘴角弯弯。      家萱早已在机场候着了,见到江曼来不及抱怨,上来就是一个熊抱:“想死你了。”又看向许睿:“不错嘛,比大学时候更帅了。”   许睿笑得阳光:“想去哪吃饭?今天带你们俩好好玩玩。”   家萱忙着要跟江曼叙旧,随口道:“哪儿都没问题,我最好招待了。”转而又拽住江曼的手:“我这次给你带了不少当地的好东西,香水,面膜,还有口红,你肯定会喜欢的。”   江曼笑意盈盈地看她喋喋不休:“瞧把你急的。”   三人安置了行李,前往一家法式餐厅吃饭。坐下来后,家萱才从一系列零零碎碎中回过话头,神秘兮兮地对江曼道:“这次我回国能呆相当一段时间,你猜是怎么回事,提示你,是个好消息。”   “因为你们公司和许睿的医院有合作。”江曼一句话把原委说了个透。   “你……”家萱愕然,转而怒视许睿:“不是让你先别告诉她的嘛,我还准备给她个惊喜呢。”   “我没有告诉她,只是开了个头,可是她一下子就猜出来了。”许睿一本正经地无辜看她。   “你,你是开了多烂的头?”家萱火冒三丈。   江曼忙出来打哈哈:“这样多好,我提前开心了几天,稳赚不赔。”   家萱斜眼瞄她,端了端架子,中气浑厚道:“就知道你思念哀家。”   “不过,”家萱忽然声音低下来,似有些腼腆,道:“其实还有个原因,你们不知道。”   江曼奇怪地看着她的模样,“还有什么原因?”   家萱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的江曼,又看了看对面的许睿,温声道:“我要结婚了。”   “什么?”江曼和许睿同时出声。   “什么时候开始谈的?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江曼一脸惊讶,追问道。   “没怎么谈,就是近期的事,家里人看好了,我也跟他见了几次,觉得可以,就定了。”家萱轻轻道。   “怎么,这么突然?”江曼还是一脸不可置信,家萱一脸痴迷幻想着轰轰烈烈天荒地老的爱情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干嘛这样看我嘛,年龄到了,本来就该谈婚论嫁了。”家萱被她看得不好意思。   江曼无话可说,倒是许睿笑着开了口:“人怎么样?是做什么工作的?”   “挺好的吧,反正看着稳重,也很有礼貌。他是负责营销的,之前我爸妈见过他,上个月他来美国考察,我们在一起吃了几顿饭,双方都觉得不错,就定下来了。”家萱转头去拽江曼的胳膊,又在她肩上蹭了蹭,“别失落嘛,嫁了人我还是最爱你的。”   江曼笑了,摸了摸她的头。“那我得加把劲争宠了。”   三人吃完饭,家萱拉着江曼要去逛一家新开的饰品店。   “你找得到吗?我没去过。”江曼拖住兴冲冲往前走的家萱。   “亏你还是本地人,我带你去。”她把江曼又往前拖了拖。   “不不,我俩不靠谱,你不记得以前咱们迷路晃悠到天黑的事了?”江曼被她拖着艰难别过头,“许睿,你知道那家店吗?”   许睿还未及开口,家萱已经抢白道:“你怎么就这么不信任我?我在网上搜过地址看过地图的,记得是哪条路,来来跟我走。”   “你什么时候还会看地图了?”江曼打趣。   家萱不睬她,风风火火地领着二人左拐右绕,还真给她找着了。家萱一头扑进形形□□的小玩意里,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喜欢这些精致的小物什。江曼在一旁笑着看她,忽然又有些惆怅,眼神黯淡下来。她总笑家萱天真烂漫,可是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那个一看小说就激动地要给她打电话需要她泼一盆冷水才能安下心来的少女竟已经要结婚,那么自然而然的样子。从前一起迷路的女孩如今已经老练地在长得大差不离的街道间行走穿梭,时不时皱眉看看手机里拍下的地图。从前在中秋节因初次离家而躲在角落里哭的女孩如今熟稔地行走在机场飞往世界各地,只有她还停在原地,依旧茫然地左冲右撞。江曼轻轻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这个总被自己规劝的仿佛长不大的闺蜜其实比自己要成熟。而真正天真的那个,一直都是她自己。   家萱出了饰品店又逛服装店,俨然一架活生生的战斗机。江曼踩着高跟鞋跟在她身后帮她提拿不下的包,脚下酸得不行。看着逛了整个商场兴致依旧丝毫不减的家萱,她只能默默叹口气。忽然,手里的袋子一轻。江曼抬眼,见许睿自然而然地提过她手里的大包小包,对她一笑:“我后悔上午说的要好好带她逛逛的话了。”      江曼跟着家萱逛了一天,直到晚上才筋疲力尽地回到家,匆匆洗了个澡倒头就睡。平时她从未如此轻易入眠,今日睡得太早,导致凌晨就醒了过来,翻来覆去再无睡意。夜色浸过薄薄的窗帘漫染开来,江曼默默看着窗外幽蓝色的天光。躺了一会,她觉无趣,便起了床。整个城市都在沉睡,即使是最繁华的舞厅,此时也差不多该打烊了。江曼轻轻开门独自走入空荡的街上,夜色依旧笼罩,行人稀少,两旁路灯安静地投射着橘黄色的光。没走多远就遥遥看见S厅的工作人员挎着包三三两两地从大门里出来,偶尔一两句对话,声音飘散在风里,有些不真实。S厅也要打烊了。江曼悠悠地走过去,夜风阵阵,黑云压城,无星无月。   江曼在废弃的楼梯口处蓦地停下脚步,凝望最高处的台阶。如墨夜色里,楼梯最上层,一个黑衣少年独自坐在一团跳跃的火光前。火光映出他出尘绝艳的面容,冷漠瑰丽如彼岸花开。一明一暗,一炽一寒,一动一静,他融在跳跃的赤焰与浓浓的墨夜里,宛如鬼魅。   付容。   直到走近,江曼才发现他在向一个火盆里默默地烧着纸钱。黄色的纸张在火焰里迅速变软变黑,化为一撮灰烬,散开缕缕青烟。这是在祭祀谁?他父亲?江曼在付容身边默默坐下。他沉默着,眼里映着熠熠火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来人一眼。   所有纸张最终都化为一堆温热的灰烬。火光熄灭,几缕余烟回荡空中,传递着故人的寂寥、今人的悲哀。付容垂下头去,远处昏黄的灯光隐隐映在他明亮的眼眸里。   “你怎么来了?”   “夜太长,睡不着。”      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付容缓缓开口:“十二年前的这一天,我变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四年后,我成了孤儿。”   江曼鼻子一酸,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夜风清冷,两人一起坐在寂静的角落里。   “江曼,别这样。”付容低头看着她握住自己的手,片刻,缓缓抽了出来,“你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残忍。”   “对不起。”江曼垂头,轻轻道。半晌,她转头看着付容的侧脸:“我希望你能快乐。”   “是吗?”付容随意勾了勾嘴角,“谢谢。”   二人都不再言语。      夜色缓缓流动,黑暗的街道口影影绰绰闪过几道人影。忽然,一个阴鸷的声音突兀地打破寂静:“江小姐,今天出门没有带保镖嘛。”   昏暗的灯光下,那人的轮廓渐渐显露,丑陋的脸上骇然结着三道血痂。    ☆、魍魉之夜   随着黑暗中人的容貌在路灯下渐渐显露,付容沉下脸:“严三强。”   严三强闻言笑了笑:“你还认得我?付容,你越发能干了。”   “江曼,你快走。”付容急声催她。   “不不不,”严三强摇了摇手指,“江小姐走不了,我也想和她聊聊,她的保镖很好。”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付容还未说完,严三强已向身后打了个响指,他身后,一群人持着棍棒从夜色中走出。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江曼还未来得及发声。只见比上一次更多的混混汹汹而来,打头上楼的一人狰狞地挥起手中长棒,江曼想起付容上一次头上受重击还未痊愈的伤,下意识地翻身抱住他。漆黑的夜里,一声闷响打破死寂。江曼头后一记剧痛,她眼前一黑,浑身瘫软就要仰栽下楼梯。模模糊糊的眼前,她看到付容一脸愕然,他凄惶地笑了,像秋风里的海棠:“傻瓜。”   未及栽下楼梯,江曼已感到自己被人大力拉进怀里,被动转了个向,抵在墙角和一个温暖胸膛的庇护里。棍棒如骤雨般砸下,力道通过护在身前的那个身躯一下下传过来。   “不!”江曼意识回了回,伸手就去推付容。他那熟稔舞蹈的柔韧身躯将她死死护在身下,黑夜中的棍棒声如魔鬼般狰狞,直击人心。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江曼泪如泉涌,她拼命去推付容,谁知这个平日里柔声温语的少年力气却大得惊人,他死死地把她锢在怀里,替她抵挡着背后一阵强过又一阵的暴力。   严三强恶毒的笑声在夜里久久回荡不散。   江曼流泪到发不出声。她感到付容的身体渐渐软下来,手指却还死死抓着她的衣袖。他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   深秋的夜蚀骨凄寒,周围昏黄的路灯在墙上映出皮影般的人形,棍棒不断挥舞下来,张牙舞爪,宛如魍魉。   付容一声痛也未喊,无声地一人默默承受着背后暴雨般的残忍。   他额前的碎发扫在江曼脸上,柔软,微凉。时间如停滞般止步不前,又仿佛一瞬就过了几个世纪。昏黄的路灯骤然熄灭,整个夜蓦地陷入无尽的黑暗里。   无星无月,黑云压城。      狂虐的暴力不知在何时停止。长夜若水,激起千层浪又悄然平息下去,最后归于一滩波澜不惊的死水,空旷沉寂。   付容瘫倒在江曼怀里。那将探戈演绎的精妙绝伦的优雅身姿此时失去了刚才那股歇斯底里的大力,柔软得就像一只刚出生的猫。   “撑一会……我,我带你去……”江曼哽咽地话都说不全。   “不,不去医院……”付容气若游丝,垂着头,却依旧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   “这不是倔强的时候,我知道你讨厌那儿,我们……”   “不去。”   江曼闭目,泪水流过满是泪痕的脸颊。她咬咬牙,吃力扶起付容,往家里走。      夜风冷冽,蚀骨而张狂。      江曼将付容小心地扶到床上,盖好被子。抬起身时她踉跄了一下,忙扶着墙站定。白色窗帘被风吹地一阵又一阵飘动,她的面容和夜色一样冰寒。江曼无声拿起床边的电话,拨了个号码。那边助理惺忪的声音传过来:“谁?有事吗?”   “帮我查出街头地痞严三强和他那一整伙人,让他们坐牢。”江曼声音冷漠如寒冰。   助理听见她的声音一下子清醒:“好,我一定照办。”      江曼这才缓缓回身看着床上的付容。他黑色的衣服上看不出血迹,她轻轻脱下他的上衣,道道血痕赫目地显露出来,一道一道,或粗或细,或青或紫,触目惊心。江曼眼角又流下泪来。她脑中再次浮现起魍魉横行的夜色,凄冷的风,温暖的胸膛,昏黄的灯光,还有隔着柔韧身躯传来的一下又一下重击。她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取出医药箱,轻轻坐到他的身边,给他上药。台灯光芒静静流淌,她手指触及他身上每一处时皆极细极缓,像在绣一朵浓丽的牡丹。      黎明在熹光中终于姗姗来迟。江曼被乳白色的晨曦唤醒。她眯眯眼,感到一只手正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抬眼看向床头。付容已经醒了,他脸色依旧苍白,美丽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还疼吗?”他轻轻抚摸她的头。   她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晨曦的清辉里,她发现,付容安静不笑的时候,眼睛其实很清澈很清澈。       ☆、糖果非糖   清晨微冷的阳光透进来,付容握住江曼的手。他的手心温暖,柔软。江曼懂得他此时心绪,轻轻回握。二人在晨曦里用掌心的热度温暖着彼此,谁都没有再提昨夜的事。   “想吃点什么吗?”江曼温声道。“不过我会做的东西有限,只能在米粥、牛奶面包、豆浆、面条里选。”   “不少了。”付容温柔一笑。“那,米粥?”即使憔悴,这张脸依旧倾国倾城,他一笑,就勾魂摄魄。   江曼看得一愣。“嗯 ?”   “我说,想吃米粥。”付容看出她走神,越发笑意荡漾。   江曼迅速从床边凳子上站起来,关门跑下楼去。   “慢点儿。”身后付容不急不缓地道。      米粥熬得很浓。因为付容有伤在身,江曼在里面又加了些红枣莲子等滋补用品。好一会儿,她才端着粥和一杯中药磨磨蹭蹭地上楼来。付容正倚在床头翻着她放在床头柜上的《哭砂》繁体版。见她进来,故意似的,盈盈一笑。   江曼不理他,将手里那杯深黑色的中药轻轻放到床头柜上,“药很苦,忍着点。”说着她从床头柜最上层抽屉里拿出一袋糖。   付容失笑:“我不怕苦的。”   “就当润润喉咙。”江曼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自己的癖好。我口味一直偏甜。吃甜的东西时候总觉得特别幸福,心情也会变好。”   付容把乌黑的中药一口喝尽,接过江曼递过来的软糖,饶有兴趣地在手里捏了捏,才撕开透明小包装袋含到嘴里。   “身上还疼吗?”   “疼。”付容点点头,仰头望着江曼。   “待会再上一次药吧,先喝粥。”江曼避开他的眼睛,在凳子上坐下,将勺子和粥碗递给他。   “你不喂我?”付容偏头看江曼,明知故问。见她微愠,才眉眼弯弯地接过粥碗和勺子,自己慢慢喝粥。渐渐地,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良久,轻轻道:“你熬的粥和另一个女人熬的味道很像。”   “谁?”   “一个你不认得的富婆。”付容嘲谑道。   江曼有点窘,起身。付容忽地伸手拉住她手腕,一个用力将她带到自己怀里,一双桃花眼风情万种:“曼曼不尝尝自己熬的粥吗?”   “你小心你身上的伤!”江曼惊怒异常。   “昨天,你上药的时候是不是看过我身子?”   江曼一时语塞。   “待会是不是还要看?”   江曼无言以对。   “曼曼,我是你的了。”付容浅笑,眼角唇边宛若曼珠沙华盛开。      江曼为付容预备好面包和牛奶,下午出门陪着家萱一起选婚纱。婚纱店里,家萱从试衣间里出来,江曼帮她拿着下一件预备试穿的纱裙,看着镜子里家萱正面侧面地换着角度审视裙子,参谋道:“这件不错。”   “你别光看着我试,你也试。”家萱道。她转过身来,挽住江曼的手臂:“你知道吗?我幻想的人生男主换了一个又一个型,可是让你做伴娘的想法却始终没有变过。”她垂下头,玩着江曼的手指,“如今我也不想再狂想了,现在这个就是他了吧,男人如衣服,闺蜜如手足。你说的对,小说都是假的,说说而已,当真就输了。”   江曼心中百味,揽住家萱的肩。   “不过我讨了个巧,”家萱的伤感稍纵即逝,她很快恢复嘻嘻哈哈的样子,摸着江曼的脸蛋道:“伴娘必须未婚,我赶在你前头,私心留了你做我的伴娘,可是轮到你,我却不能再帮你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哈哈不好意思。”   江曼对她狡猾的小表情有些无奈。   “不过你到底怎么想?有没有什么好的意向?我什么时候也能吃你的喜糖?”家萱勾住她的肩。   “没有。”江曼的回答简洁明了。   “也别太不上心嘛。”家萱拍拍她的背,“许睿怎么样?你们去机场接我那天我看你们在一起挺搭的,话说他比以前帅了,工作也好,人也不错,要么我帮你撮合撮合?”   “哪儿跟哪儿,”江曼道,“你别瞎操心。”   “别不承认,我那天还看见他帮你提包呢。”家萱嚷嚷。   “你还试不试了!”江曼把家萱推进试衣间。      顾家萱不管干什么都是个磨人的主,江曼陪了她一下午加一晚上,直到十点多才脚底生疼地回到家。推开卧室门,付容很乖地听她话躺在床上休息,见她来,若水的眼眸宛若晨星。   “你今天还守着我?”见江曼搬了个睡椅到他身边,付容讶异道。   “我不是专业医生,只会最基本的药理。不看着你我怕会有什么意外状况。”江曼把折椅打开,“不用太在意,我经常失眠,反正也睡不着,就当是时间充分利用了。”   付容不再言语。      城市的夜,即使再晚也不会一片漆黑。暖黄的灯光和斑斓的霓虹透过窗帘洒下朦胧的光影,江曼和付容一起静静地躺着。已经过了12点了。   “是不是还睡不着?”付容忽然轻轻开口,声音在午夜里低低的很好听。   “你还没睡?”江曼躺在睡椅上惊讶道。   “不然我在说梦话么。”付容低柔的声音里带了一些笑意,“我陪你说说话吧。”   江曼睁着眼睛,默默凝视着半空中浮动的黑暗。“我最好的朋友要结婚了,下午我陪她去试婚纱。说实话,一切来得好突然,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惊讶得不得了。”   “为什么惊讶?”   “不知道。想想也没道理,”江曼轻笑,“不过总觉得都还是想象中的事呢。”   付容沉默了一会,道:“曼曼你一个人生活,寂寞吗?”   “寂寞吧。”江曼想了想,又摇头,“也不算。我是个作家,真心爱我的小说。虽然写作时候会有瓶颈,也会有苦闷,但这个过程于我而言终究还是快乐的。我体会笔下人物的喜,他们的哀,也接受读者们给我的爱和抱怨。这些时候里我大部分都是一个人,但一点也不觉得寂寞。”   付容轻轻地笑了,道:“心里有所热爱的人不怕寂寞。我懂的。”   江曼微微偏头:“你爱舞蹈吗?”   付容颔首,“我爱探戈。”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月下泉流。“其实最初送我学探戈的人另有所图,不过学的时候,我却真心喜欢它。探戈很美,也比世间很多很多事物来得直接真实。大部分时候我都很寂寞,只有在跳舞的时候,我才觉得它是无可畏惧的。我就像小说里说的,身处果壳,却仿佛无限宇宙之王。曼曼,你说过希望我快乐,其实舞蹈之外别的时候我都不快乐。所以那天你说的时候我只是随便听听。直到你下意识挡在我面前帮我挨那一棍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你是真的为我好。”   他将心情直白地吐露,让江曼有些脸红。沉默片刻,她才道:“最初送你学舞的是谁?怎么会另有所图?”   “他啊,”付容声音沉下来,有些低哑,“是我的远房叔叔。”   江曼听出这个话题似乎触碰了付容不愿提及的痛处,不再多问。“睡吧。”她轻轻道。   “晚安,曼曼。”      夜色如薄纱笼罩大地。江曼在不知不觉中昏昏睡去。窗外的霓虹渐渐稀疏直至熄灭,付容轻轻侧过身,借着零落的星光看她的睡颜。   “曼曼,”他轻声呢喃,“我大概是受了诅咒,怎么办呢?”他专注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我像是注定要被抛弃。”付容的眼底若星光跌落。半晌,他才故梦神游般,缓缓道:“八岁那年,爸爸离我们而去。他离开的时候躺在白晃晃的病床上,浑身上下插满管子。主治医生宣布他停止一切生命迹象后,护士们就把他身上的管子拔下来,她们的衣服也是白晃晃的。她们把他推到太平间去,所有人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是啊,对她们而言他就是个死人。可他是我的爸爸。不久前他还笑着摸我的头跟我说,儿子马上一年级了,开学爸爸给你买个新书包。可他就这么抛下我和妈妈走了,谁也不能留下他。后来我跟妈妈两个人生活,她就是我的全部。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对于她而言我也是。曼曼,你知道吗?你和她熬的粥很像,你们都往里面一股脑地加营养品,还熬得特别浓。只有用心慢慢熬的粥才浓。后来妈妈抛弃我跟了别的男人后,我就再没喝到那样的粥了。我被送给那个另有所图的远方叔叔。他压根没收留过我,把我丢到舞厅去。曼曼,你也觉得我美,不是吗?你也知道舞厅里男舞蹈员的报酬绝对和教学收入不是同一回事。可你是怎样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还无条件真心希望我好的呢?”付容静静地看着睡眠中的江曼,她的鼻翼轻轻开阖。“我大概是个注定要被抛弃的人,被一个人抛去一处,再被另一个人抛向另一处,无处可归。所以曼曼你的关心对我而言何尝不是种残忍?如果有一天你也终将抛弃我,你曾经的关心只会让我更加痛不欲生。如果有一天你要抛弃我,一定提前跟我说好不好?可是,如果有一天你也抛弃我,你的关心也变成奢求,我该怎么办呢?”   付容深深看着睡着的江曼,喃喃自语。夜色掩映,他美丽的眼睛悲哀而忧伤。       ☆、雨天   家萱的婚礼定在10月9日。据家萱母亲说,这是个难道的黄道吉日,冲鼠煞北。然而北方的天冷的早,此时饭店门口刮过的阵阵冷风已经颇有凛冽的味道。天阴阴的,欲雨未雨。家萱穿一件白色抹胸婚纱站在饭店门口手捧鲜花冻得牙关发抖,还得向不断进门的亲朋好友强作笑颜。门口没什么人的时候,家萱跺着脚开始从她母亲数落起,一直数落到站在她身后的江曼。   “你这人真是城府太深,”家萱撇过头瞪着身穿长袖白裙的江曼,“你怎么不提醒我也选个保暖点的婚纱?”   “你身上这件当时我就说不好,你偏不听,非觉得它好看。现在美丽冻人了吧。”   “你该提醒我穿这件会冷。”   “我以为你会比较耐寒。”江曼一脸无辜。   家萱粉妆玉砌的圆脸上顿时柳眉倒竖,刚要开口和江曼大战三百回合,旁边穿着黑西服文质彬彬的新郎笑着开口了:“再忍一会吧,马上就可以进去了。”他开口,家萱也不好再当着他的面和江曼胡闹了,便闭了嘴,向江曼一哼。   如新郎所言,他们没有再站多久,家萱的母亲就过来喊他们进门:“亲戚们都来得差不多了,准备进场吧。”   江曼和另一个伴娘先进门在大门两侧候着。待隆重的婚礼进行曲响起,二人同时拉开大门,家萱挽着父亲的手臂,踏上红毯。当家萱父亲将自己女儿的手交到新郎手中时,江曼看到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红了眼圈。只听司仪庄严问道:   “新郎,你是否愿意娶顾家萱小姐为妻,爱她,忠于她。无论富贵,贫穷,年轻,衰老,你都与她长相厮守,共度白头。”   “我愿意。”   “新娘,你是否愿意嫁给邓骏驰先生为妻,爱他,忠于他,无论富贵,贫穷,年轻,衰老,你都与他长相厮守,共度白头。”   “我愿意。”   新郎新娘相拥而吻。   江曼不禁也红了眼圈。      仪式结束后,家萱换了件长袖大红羊绒裙,穿着双鲜红绑带小短靴,面色终于红润了许多。江曼跟在她身后帮她提包,二人在大厅入口处与新郎会合。   “我们进去吧。”家萱道,刚抬脚却发现鞋上的绑带松了,红色的鞋带耷拉在地上。   “我帮你拿着。”新郎接过家萱手里的捧花,家萱自己弯下腰去绑鞋带。   “我帮你系。”江曼把包放在门口的桌子上,蹲下来给家萱一根根仔细地绑好鞋带。窗外阴沉沉的天气终究没能持续太久,江曼听到玻璃窗上有雨声淅沥。抬起头,家萱的眼睛里竟似有一层雾气,她默默地看着江曼。江曼对她一笑。   进门后,许多同事朋友们都围过来,嬉笑着等家萱抛手捧花。许睿也在其中,他向家萱身后的江曼温和笑道:“辛苦你了。”江曼也向他笑了笑。   家萱的嗓门让喧嚷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不许挤不许挤啊,我闭眼随机抛一个方向,绝对公平公正。”她将手中的捧花轻轻向后抛去。淡粉色的玫瑰间点缀着纯白的郁金香和淡紫的桔梗,朵朵簇拥在一起,美丽而梦幻。   江曼轻轻一笑。说什么公平公正,分明就是算准了的。她接住稳稳落在手里的捧花。家萱回过头来:“哇,花落你手里了诶。江曼,你要幸福啊。”家萱笑意融融的眼睛里有丝丝闪烁:“你要幸福。”她又说了一遍。大家起哄着围住江曼。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打在窗子上噼里啪啦,和屋内喧嚷的人声相和。晚宴结束后,江曼来到饭店门口,外面几乎是风雨飘摇。   “带伞了吗?我送你回去吧。”许睿站在她身边,看着漫天雨帘道。   “别那么早走啊。”家萱喝得有些醉,抱着江曼哭得梨花带雨。   “没事,我带伞了。”江曼对许睿笑笑,回过头捧着家萱的脸:“乖,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跟你的新郎回去,好不好?”她把家萱的手放到跟来的新郎手里。   “你以为我喝醉了,其实没有,我只是想多留你陪我一会。不信你看,我还看得清前面雨里站着个人。”家萱抽抽噎噎地搂着江曼不给她走,指着她身后。   江曼回头看身后,蓦地愣住。   瓢泼大雨,冷风交加,灯虹迷离间付容撑一把伞站在不远处,向她浅浅微笑。晦暝变化,声喧人杂,傅粉何郎亭亭而立,宛若一株雨中丁香。   “你怎么来了……”江曼有些恍惚。   “我来接你回家啊,曼曼。”付容向众人笑笑,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入伞下,周围一群人皆静立,一时默默无声。   走了片刻,江曼才焦急地道:“你身上伤好了吗?你怎么能擅自出来?”   付容轻揽着她的腰,左手撑着伞,此时转过头来自然地看着她道:“没好,不能出来。”   江曼埋头走路,一言不发。   见她不高兴,付容轻声又道:“下这么大雨,你万一没带伞怎么办?曼曼,你带伞了吗?”   江曼有些踌躇,看着他,心里终究还是不忍,摇摇头:“没有。”   付容温柔地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进家门收伞,付容身上湿了大半。“快去换衣服!”江曼急声道,转而想起他在此处并无可换的衣服,窘了窘,“我去找找看我有没有宽大的袍子给你拿来。”   江曼在衣橱里翻找一通,最后自己也有些哭笑不得地拿了一件深咖色的宽大睡袍过来给付容。付容倒不介意,接过来就向房间里走,不忘回头道:“我给你煲了粥在锅里,喝一点暖暖身子。”   江曼脱下大衣,换了拖鞋,来到厨房。掀开锅盖,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浓浓的米粥里散着点点鹅黄色的桂花,腾腾热气把身上的寒意一下子驱了大半。江曼拿起汤勺尝了尝,醇香的甜,兴许是放了冰糖。他记得她爱甜。江曼长期独立生活,风雨交加的晚上,这飘着香的热粥让她心头涌起股久违的温馨。   正咂嘴间,腰间温柔地伸出一双手来。付容穿着她宽大的丝绒睡衣,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味道如何?”他慵懒地将头埋进江曼肩窝,柔声道。呼出的气息触及江曼耳后,痒痒的。   江曼僵立在原地,手里拿着大汤勺。片刻,她伸手想推开付容的手臂,却听他轻轻道:“别碰,手臂上的伤还没好,疼。”   二人静静地立在厨房橙黄色的吊灯下。时间如光线般缓缓流淌,米粥散发出桂花的清香。   “曼曼。”   “恩?”   付容却不再言语。   半晌,他又唤道:“曼曼。”   “嗯。”   付容笑了,柔软的头发轻轻蹭她的颈间。   “等我伤好要走了,你会不会舍不得我?”   江曼认真地想了想,半晌,道:“会的。”   付容笑意若春光般旖旎:“那我就满足了。”他轻轻放开环住江曼的手。      吃完夜宵,临睡前江曼照例给付容上药。他坐在床头静静看着她涂涂抹抹,指尖摆弄着她的头发。   “今天被雨一淋,没好反而有点加重了。”江曼皱了眉头。   “哦。”付容漫不经心一笑。   “你要懂得爱护你自己。”江曼语重心长。   “好。”   江曼抬头,看见付容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叹了口气,自知说了也无用,不再多说。   手机铃声响起来,是家萱。这时候她怎么还会打电话给自己?江曼好奇的接起电话,家萱犹犹豫豫的声音传过来:   “江曼,这事我本不该管,说了你也别生气。可我想来想去,还是想问问你。”她欲言又止。“你该不会和今天接你的那个妖艳男人在同居吧?”   江曼抬眼看向付容,他也正好奇地看着她。江曼拿着手机走出了卧室。   “我也不是说他妖艳,就是……”   “我没和他同居,”江曼打断她,“他在我这里养伤。之前遇到地痞,他护着我,结果自己受了重伤。”   “噢。”那头的家萱松了口气,又道:“他是做什么的?”   “他……舞蹈老师。”江曼自己都能听出话里的底气不足。   家萱显然听懂了舞蹈老师的含义,沉默了。半晌,道:“我们是闺蜜,按理说,你做什么我都该无条件支持你,相信你。可你若问我的意见,江曼,我认为他不好。这样的男人,对你不合适。而且,你是公众人物,总还是得注意点的。”   江曼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轻轻道:“我知道。”又想起家萱大婚之夜还在为她操心,鼻子有些发酸,道:“早点休息吧。”   那头家萱轻轻地嗯了一声。   回到房间,付容正玩捏着她放在床头的软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江曼也不知道电话里的声音他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龃龉   次日上午,江曼接到许睿的电话,说付容母亲的手术已经安排好了,她再过来签一些材料手术就可以进行了。她道谢应下。吃午饭时,江曼不由自主地时不时看向付容。   “曼曼在看什么?”付容喝着碗中的汤,并未抬头。   江曼斟酌着言辞,终于开口道:“去看看你妈妈吧,她要做手术了。”   付容执碗的手指一顿。不说话。   “她很想你。”江曼看着他,道。   “她会想我?曼曼,这太好笑了。”付容的声音依旧温柔,唇边却勾起嘲讽的一笑。   “她现在状况很不好,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江曼轻轻垂下头。   “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曼听着付容冷漠的语气,有些不悦。   “我去看过她,病房里就她一个人生这么大病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需要照顾的时候就想起我了?”付容眼里是明显的不屑。   “她是曾对不起你,可她也是没有办法,她吃了太多苦。”江曼尽量压住心中的情绪。   “你以为只有她苦吗?”付容平静地道,声音清冷。   “她没去看你可能是她的不对,可她把你托付给亲戚了不是吗?也每月给你打生活费不是吗?她还是关心你的。”   “是啊,我谢谢她的关心,我不需要。”   “付容,”江曼有些怒了,“即使你认为不需要,也不该对别人的关心不以为意不是么?”   “我厌恶抛弃过我的人,我不会原谅她的。”   江曼不再言语,他在她眼中简直不懂事得很,她站起来提起包就冷脸出门。      江曼带了一盒莲子粥到医院去看望付容的母亲。到病房时,她正睡着觉,憔悴的身体轻得像一张纸片。江曼在她身边轻轻坐下,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她,微微一笑。   “又麻烦你跑了一趟。”   江曼和善一笑:“顺路而已,过来看看。来,喝点粥吧。”她帮付容母亲打开盒盖。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难为你几次上心来看我。”付容母亲温和地看着她。   “我叫江曼。”   “哦。”付容母亲若有所思。片刻,她轻轻垂下头,“医生突然说,给我安排了一场手术。”   “那不是很好吗?”江曼微笑着看她,递过勺子,“你会好起来的。”   付容的母亲不语,片刻,缓缓道:“是江小姐帮我的吧。”   江曼愣了愣。   付容母亲憔悴地笑了笑,眼角细细的纹路有些加深:“其实不必在我身上费神的,我早就不在乎了。”   江曼温柔握住她的手:“别这么说。你还年轻,等你好了还有很多机会等着你。再说就算你不在乎,也要想想你的孩子呀。”   付容母亲望着她,忽然微微一笑:“你是付容的朋友吧。”   这个被病魔纠缠地身心憔悴的女人,其实心若明镜。   江曼不作否认,温声道:“他很想你。”   付容的母亲微笑着叹了口气,表情寥落:“你不必安慰我,我心里清楚的。”她垂下眼眸:“是我对不起他。”   “他会来看你的。”江曼惯性地安慰,话说出口,想起今早的争执,自己也觉得无力。   付容母亲向她和善地笑了笑:“不管怎样,我都谢谢你。”   许睿拿着化验单走过来,向江曼点点头,然后开始询问付容母亲这两天的身体情况。待他一切嘱托完毕,江曼对付容母亲抚慰地笑了笑,和许睿一起走出了病房。   “费用单上的钱款不对啊,手术没有收钱?”没走几步江曼就问道。   “我说江小姐,咱们好歹同学一场,你心地善良,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吧。”许睿打趣着说得轻松。   江曼不语,她知道许睿的好意,也知道付容母亲的事多亏他上了不少心,此心意却之不恭,她诚恳道:“谢谢你啊。”   “哟,我受了。”许睿爽朗地笑着,伸手拍拍她脑袋。“真想谢我,待会院里乒乓球比赛去给我加加油吧。刚做了场手术,浑身累得很,正好放松放松。”   “待会有比赛?当然没问题,我给你摇旗呐喊。”江曼笑得开怀。      许睿自始至终都没有提昨日付容来接她的事。      江曼没能在一旁摇旗呐喊,因为许睿参加的男女混合双打缺了一个人。大家在桌边焦急地等着,直到比赛前五分钟,许睿的女搭档都没有来。   “江曼,你上吧,不等了。”许睿沉声道。   “不行啊,我不会打乒乓球。”江曼一脸为难。   “看着,这样,把球击出去就行,剩下的交给我。”许睿给江曼做示范。   “不……我一点基础都没有,我会拖累你的。”江曼声音有些虚。   “怕什么,”许睿笑着拍拍她脑袋,“就是友谊赛,你只要凑个数就行。”   比赛即将开始,江曼终于犹豫地拿起球拍。   裁判一声令下,对面两个对手立刻摆好准备姿势,等待许睿的发球。看着对方熟练的姿势,江曼心里又虚了虚。许睿灵活一个发球,对方立刻接住回了过来,双方的速度都很快。江曼在一旁生疏地握着拍子,路人般看着他们一来一回。忽然间,对方球路一偏,球猛地弹到江曼面前,江曼下意识提拍挥去,乒乓球宛若脱了轨的卫星,一下子跑到桌外不知哪里去了。裁判一个示意,丢了一个新球上来,江曼知道他们大概是被扣了一分了,心里有些懊恼。许睿向她温和一笑,“没事儿,”他轻声道。   噩梦还在后面。对方似乎看出了江曼不甚懂球,开始将球不断往她这边打来。许睿迅速地前挡改变球轨,又被抵回来。整个双打台面上他几乎是在一对二。不,是一对三。江曼觉得,其实自己也是对方那边的。正走神间,对方一个削球打得偏,球重重砸在江曼这一侧的桌角上又弹起,江曼一惊,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去接,忽然腰间被许睿一下子揽过,他迅速地带她转向,横手飞快得挡回打在桌角的那个球。球在对方桌面上稳稳地落下,没有出界,有惊无险。许睿松了揽住她腰的手臂,继续聚精会神地一对二,江曼片刻僵立。   一场激烈的双打终于结束,竟然打了个平手。许睿喝了口水,擦了擦头上晶莹的汗珠,向江曼笑道:“怎么样,我说你没问题吧。”   江曼终于舒了一口气,无奈地笑道:“哪是我没问题,分明是你太强有恃无恐。”   许睿仰头喝水,笑了笑并不否认。   接下来是单打。江曼悠闲地站在桌边,对台前的许睿道:“这下你可是无人能敌了。”   许睿站在台前把弄着球拍:“那可不一定。”   “你应该是不会紧张的吧。”江曼半调侃。   “不,”许睿正在试球,他看着台面上弹起的黄色小球,温声道:“江曼,你不知道你在我身边我有多紧张。”他熟稔地将那个球击出。   江曼没有作声。比赛很快开始了。      晚上,江曼和许睿一同吃了晚饭才回来,他开车将她一直送到别墅门口,江曼从车上下来,从驾驶窗口对他道:“今天谢谢你啊,回去路上小心。”   “嗯。你也早点休息。”许睿坐在车里对她挥挥手。   江曼看着他稳妥地调转车头,顺畅地开远后,才转身推开别墅的小栅栏门。一进院子,她就看见了不远处坐在门前台阶上的付容。稀疏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影落寞而孤单。看见她走过来,他站起来,提过她手里的包,帮她开门。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江曼道。   “等你。”付容淡淡道。   “吃饭了吗?”   “饭做好了,本想等你回来一起吃。”   刚刚门前的车笛与人声付容显然都听见了,但他一句也没有提。   二人进门。江曼有些内疚:“我已经吃过了。”她将外套挂在衣撑上,换了拖鞋走进厨房,“你快吃点饭吧。”她掀开锅盖,里面酒酿圆子粥的醉人香气扑面而来。江曼取出一个碗,要帮付容盛一碗粥。付容忽然从身后抱住了她。   “曼曼。”他的声音低沉忧郁。“我们和好好不好?我答应你,去关心妈妈。”他将头埋进她肩窝,柔软的头发蹭过江曼的脸颊。   江曼轻轻笑了,握住他环在她腰际的手,“好,我们和好。”   “不要生我的气。”付容把她搂得更紧。   “不生你的气。”江曼柔声道。   “也不要讨厌我。”他埋在她颈间,声音有些闷闷的。   “从来都不讨厌你。”江曼回过身来,也拥住他的腰。   付容温柔地笑了,他把她搂在怀里,下巴蹭着她的额头,轻轻揉她的头发。   “那我明天陪你去看她好不好?”江曼在他怀里温声道。   “我没说要去看她。”付容却道。   “你说话不算数,你明明刚刚才说过的。”江曼一下子仰起头,欲从他怀里挣出来。   “我说我答应去关心她,但没说我要去看望她,这是两回事。”付容一本正经回答道,手臂紧紧搂住她,不让她挣脱。   “你耍诈!”江曼忿忿。   “曼曼,你说过不生我的气。”付容低下头来,贴着她耳边道。   “那你怎么个关心法?”江曼嘟囔着追问。   “我可以给她煲粥,做饭,不过我不愿意送去,要去你去。”付容的语气里带了些孩子气。   江曼知道万事不能一蹴而就,也不再得寸进尺,道:“好,你好好吃晚饭待会再好好喝药,我就去送,不要你去。”   “嗯!”付容搂着她点头。    ☆、月圆   次日,江曼和付容一起去超市采购食材。   “你妈妈血糖高,记得不能买太甜的东西。”江曼边走边认真地看着货架。付容轻轻牵起她的手,掌心温软,江曼弯起嘴角,回握住他。两个人就像世上最普通的一对一样,手牵手逛着超市。   “曼曼你想吃什么?”   “我啊,”江曼歪头想了想,“其实我想吃月饼。”她笑了。“虽然中秋节早过了,不过昨晚回来时候看到天上的月亮又快圆了,忽然就想吃椰蓉月饼,唔,还有枣泥的,玫瑰的,水果的……”   “甜死你。”付容揉了揉她的头发。   江曼不理他,拨开他的手掌兀自遗憾:“可惜现在月饼都下架了。”   “我做给你吃。”付容自然而然地道。   江曼惊讶侧目:“你还会包月饼?”   “我还会好多好多呢。”付容盈盈笑道。“谁像你只会米粥、面包牛奶、面条、豆浆,别人只能在这四样里挑。”   “你当时不是说已经不少了嘛?”   “说说而已,你还真信了?”   江曼别过头去懒得理他,不过想起月饼,她心里还是很高兴,晃晃付容的手喜滋滋道:“有你真是好。”付容闻言眸中一动,没有答话。他握紧江曼的手,笑意蔓延开来。      二人买了月饼的馅儿和面粉,回到家来自己包月饼。江曼在一旁帮不上忙,托着腮左瞅瞅右瞅瞅,太过无聊,一手伸进面粉盆里捏了捏细细的粉末,看它们从指间流沙般落下。   “别乱动。”付容拍开她的手。   江曼托着腮看付容有条不紊忙碌的样子。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好看,她觉得这话确实很对。“我想写一部新的小说,”江曼歪头看着他,“写一个漂亮极了的男人,不禁温柔,还特别会做饭。”   “你说我么。”付容低着头边包馅儿边道。   “你怎么这么自恋?”江曼瞧着他,“不过就是你。”她笑了。“肯定会有很多很多读者喜欢你的,不过肯定也会有另一批读者跳出来,说太假了,世上怎么可能真的会有这样的人。”江曼笑得旖旎。“可他们没想到,真的有,而且就在我身边。”   付容温柔地看着她,忽然道:“曼曼,我在身边会是件值得别人羡慕的事情?”   “当然了。”   付容的眼中似三月的阳光,此刻春暖花开。他轻轻去抚摸江曼的头发,见她还在故事的情节间神游,不禁失笑。   “曼曼,你现在的样子真可爱。”   “你是说我看上去傻乎乎的?”   “没有,就是像个小女孩一样。记得见你第一面的时候你可高冷了。”   “我本来就很高冷。”江曼半站起来,嗅了嗅面前的椰蓉和水果馅儿。“你就说吧,当时你过来,是不是想勾引我?”   “是啊。”付容笑得坦然。   “那你怎么就选了我呢?”江曼拿了个勺子,好奇道。   “因为你最漂亮,最……”话还没说完,付容就忙伸手拦住江曼的勺子,“你吃了我包什么?”   “我就尝一小口,这馅儿看起来味道真不错。”江曼一勺子就要下去。   “不行,”付容拦住她,“这量我都是算好的。”   江曼不满,另一只手趁他不备就去捏面粉,“你怎么那么啰嗦。”她一把把面粉揉到付容脸上。   “小白眼狼!”付容拦腰搂住她按住她挣扎的双手,捏了面粉就朝她脸上胡乱抹去,“这是做给谁吃的?还嫌弃我了。”江曼在他怀里又躲又闹,笑成一团。      当二人终于停止了玩闹,好好包完月饼又煲了浓浓一盒粥后,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了。他们草草吃了午饭,一起前往医院。   到了医院大楼下,付容将手里的粥盒给江曼:“你上去吧。”   “你不上去?”   “说好了的,我不想上去。”付容低声道,眼神有些倔强。   “好。”江曼温柔地握了握他的手,“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嗯。你不用着急,晚一些也没有关系。”付容看着江曼温声道。   江曼笑了笑,转身走进医院大楼。   付容母亲今日气色似乎比往常好些,江曼在她身边坐下来,将付容煲的粥从饭盒里盛出来,端到她面前。还未开口,就见付容的母亲眼圈红了。   “这是付容煲的粥。”她的眼睛湿润,嘴角却在微笑。“以前我一个人带他的时候,老是起早贪黑,忙得一塌糊涂。他懂事,很早就会自己做饭了。他老抱怨我在粥里把杂七杂八的好东西乱放一气,也不懂得营养相冲的道理。那时候我气血不足,他就到家旁那家中药店里仔细查了方子,把药材搭配着熬在粥里,用的就是这几种。”   江曼微笑,用勺子轻轻搅拌米粥散去热气,和声道:“所以你看,他还是在乎你的,不是吗?相信我,再多给他一些时间,他一定会来看你的。现在好好把手术做了,不要让他担心。”   付容的母亲垂下头去,半晌,才用哀伤的声音低低说了句“好。”   江曼陪付容母亲喝完粥,起身刚准备走,她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看着她欲言又止。片刻,付容的母亲还是松开了手,对她微笑道:“谢谢你来看我。”   江曼未解她的心思,不过见她不说,也不便多问,笑着向她点点头离开了。      在医院楼梯上,江曼碰巧遇见家萱和许睿。家萱刚商量完医院的宣传项目,三人有说有笑一道走出大门。当看见等在门口的付容时,家萱和许睿面色都有些微变。   “这是付容。”江曼大方地介绍。“这是顾家萱和许睿。”   家萱客气地向付容道:“你好。”许睿也点了点头。   “你好。”付容礼貌回道。   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停车处走去。家萱显然按捺不住想和江曼说什么,却又顾忌着付容。走到院门口时,付容停了下来,温声对江曼道:“我在这里等你,你们好朋友难得见面,聊聊天再走吧。”   “她们俩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许睿温和笑道,“你们去吧,我有事要先走,不陪你们了。”   家萱不好意思地冲他二人笑笑,拉起江曼向医院边的林荫小道走去。许睿站在原地看着付容,付容也看向他。很快许睿向他微笑了一下,点点头,转身离去。他的面色温文和善,但笑着时,眼里却包含了太多意味。惊讶?考量?嘲讽?嫉妒?自信?蔑视?优越?……风飒飒,付容感到股寒意。清洁工正在清扫路边堆积的黄叶,大扫帚划过地面,发出“刷——”“刷——”的声响。他默默地看向远处江曼和家萱的背影。      家萱拉着江曼走了有一段,才沉下声道:“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了?”   江曼不置可否。   “江曼,你要想清楚。他是好看,好看得很。可你比他大了多少岁?更何况他还是……那种地方的人。”家萱不知该如何表达。“你确定他真的爱你吗?就算是,他又能爱你多久呢?热血不过是一个兴头的事,你要找的是能过下半辈子的人啊。更何况,你是公众……”   “我知道的。”江曼打断她。“出于很多很多原因,我们不合适。”她垂下头。片刻,她抬起头来,眼神澄明而温和:“但我愿意。”她向家萱笑了笑,转身回去。顾家萱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迷茫,有些担忧,却也有些鼓励,有些神往:“但愿你和以前一样理智。”   “我从来都不理智。”江曼的声音不大,随风飘散在空中。      医院门口,付容看着江曼向自己走过来。风有些冷冽,吹起她大衣的衣摆,吹起她波浪般的发丝。她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她的手很暖。      今晚月色很好,圆圆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边,洒下纯澈的清辉。江曼和付容一起坐在门前院子里的台阶上,边吃月饼边看着天上的月亮。风有些冷,付容将她揽在怀里。   “你手艺真好啊。”江曼咬着月饼咂嘴,在他怀里笑嘻嘻的。   付容抚了抚她的头发:“你想吃,我什么时候都给你做。”他用脸颊轻轻摩挲她的长发:“不过,曼曼,我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江曼沉默。她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什么时候走?”她轻轻问道。   “刚刚舞厅经理打电话给我,我今晚就得去。”付容的声音很低。   江曼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她轻轻展露笑颜,仰头道:“那我送你去吧。满月就该团圆,辜负了多可惜。”   付容将她拥在怀里,江曼笑着给他递了块玫瑰味的月饼:“我最喜欢这个。”   “我也喜欢。”      S厅一如既往得纸醉金迷。付容一袭黑色舞衣绝美出场时,江曼还是不禁为之恍了恍神。他的舞步,他的身姿,永远美艳若花,魅惑若毒。大部分观者只看得见他美极近妖的演绎,他们消费他,却很少看见一个用灵魂舞蹈的少年。因为灵魂独舞,所以他美,美得惊艳绝伦,无可比拟。他的美和舞的美是一体的。旁人永远只配做他的陪衬,甚至连存在也无关紧要。江曼静静地坐在舞台前的沙发上看着他。   一曲舞毕,台上那个黑衣少年忽然走下台来。他盈盈浅笑着看着手执红酒的江曼:“想跳舞吗?”付容微微倾身,伸出手。江曼弯了嘴角。这是他们初见时她欠他的那支舞。她搁下红酒,将大衣脱下抛向身后,优雅地将手放入他手心。下一支舞曲音乐响起,付容轻搂住她的腰,带她随旋律变幻脚步。江曼的探戈也跳得极好,他们仿佛多年的舞伴般,一步一换熟稔相随。灯光斑斓变幻,舞步狂热,舞步静寂,他们一瞬相距若海,一瞬又相即若邻,这一刻,只有舞蹈,也只有彼此。探戈的魅力将暧昧发挥到了极致。这也是富家太太们喜欢它的原因,若即若离间,她们与舞伴身形相依,又迅速分离,亦幻亦真中挑逗到极致,却又止于最后的一丝距离,不触碰,不延伸,心照不宣。心潮澎湃着,也严格恪守着。灯光慢慢回转变暗,音乐渐渐轻下来,舞台晦暗,暧昧与克制相形相生达至最巅峰,气氛意味深长。   付容揽着江曼的腰,轻轻向她靠过来。他像黑暗中一株雪莲花。他们面颊之近不足毫厘,彼此相视着。忽然,付容越过那咫尺天涯的毫厘,吻她。时间似乎静止了。他的舞蹈狂热,亲吻却异常温柔。他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捧着她的脸,缠绵悱恻,宛转悠长,像在吻一件稀世珍宝。江曼闭上双眼。此时声销声嚷,聚聚散散,缘起缘灭,四季变换,都与她无关。一切都醉在了红酒的一缕醇香里。    ☆、谁之罂粟   江曼无言地看着经纪人李玫脸色铁青递过来的一张报纸。“美女作家江曼疑似包养舞厅男优?”,一行黑色大字赫然入目。底下附着江曼和付容一同回别墅的照片,还有他们昨夜在舞厅拥吻的照片。   “这是怎么回事?”李玫声色冷峻。   江曼的面色也因震惊而有些僵硬,半晌,却轻轻地笑了,低声道:“我们不能在一起吗?”   李玫闻言一时说不出话来,像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半晌,才道:“你知道这对你的形象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吗?读者们会怎么想你?那些嫉妒你的人又会怎么趁机踩你?”   “读者们不会的……他们相信我。”江曼喃喃,却也自知没有说服力。   李玫不吭声,沉着脸把电脑拿给她看。微博下的留言已经被刷爆了:   “真是想不到啊,本以为她玉洁冰清的,谁知道都是披着一张皮人模狗样。”   “真恶心,本来很喜欢她的,现在再也不想看她的书了。”   “装模作样那么久,真是难为她了。”   “原来江曼是这样的人啊,看她的书还没看出来呢。”   “名人私生活果然都混乱,不要企图有什么清流。”   …………   江曼将头深深地垂下去,两手缓缓插入头发里。虽然知道会有怎样的情况出现,但真正看到狠毒的恶语中伤时,心里还是如锥子般刺痛。本就不喜欢她的人落井下石,路人旁观时不时也附和着踩一脚,而那些真正喜欢她的粉丝在明摆的照片面前,替她作的反驳显得那样无力。   李玫叹了口气,“繁体出版那边现在已经出现了大量滞销。这几天先别出去了,媒体的采访都不要接,我来处理,会尽量把影响降到最低。”   江曼依旧埋着头,低声道:“谢谢。”   就在李玫转身快要出门的时候,江曼忽然抬起头梦游般喃喃:“我们不能在一起了吗?”   李玫脚步滞了滞,她回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曼:“你真喜欢他?别傻了。”李玫重重关门而去,门响声回荡在空空的客厅里,沉闷而冷漠。      江曼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李玫的话在耳边久久回响,“你真喜欢他?”她真的喜欢他。而且他应当也是喜欢她的。虽然彼此都从未开口过,但她相信他们彼此懂得,心照不宣。跟他在一起的日子仿佛漫步云端,像在做一场梦,一场一直在心底向往却又从不敢信以为真的梦。他总是盈盈浅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她能感受到他带着笑意的眼底那深刻的落寞与形单影只,还有他对她的信任。所以她曾下定决心要陪在他身边,伴他一起,绝不离开。现在他们将面临一场长征,她想要他的亲口确认,只要他点头,她一定与他坚持到底,不管别人说什么,从此天寒地冻,也无所畏惧。      傍晚,江曼来到S厅。S厅的慢摇里永远徜徉着金碧辉煌的迷离与半梦半醒的酣醉。江曼立起衣领,低调地坐在吧台一处偏暗座。她等着付容。舞台上的人已经陆陆续续上来,但那个惊艳的身影不知为何却始终没有出现。眼看一支舞即将开始,江曼站起来环视四方,无意中蓦地看见,舞台下前面的沙发上,付容柔情脉脉地拥着一个女孩亲吻,一如既往的举止温柔,□□般迷人。女孩背对着江曼,她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她白色的裙子在灯光下映出万般光彩。江曼脑子里轰地一声,不敢置信地僵立住,片刻后,她落荒而逃。      漫长的堤岸上,海边吹来阵阵湿冷的风。各种喧嚣时而纷至沓来,时而万籁俱寂。江曼脑子里一团混乱,许久才勉强平静下内心,自嘲地笑了笑。几日前的温存还近在眼前,仿若幻梦。她于他究竟算什么?一切难道只是场自作多情?这个场景让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自己,也是一样的落荒而逃。那个罂粟般的少年,她从最开始就提醒自己的,要跟他保持距离,不是吗?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无知无觉地就沉迷其中了呢?朝夕相处,若水温柔,她以为是只对她一人的深情,可他一直都是那副千篇一律的风情万种模样不是么?漫不经心,真真假假,凭什么她就是那个例外?她又了解他多少?她在幻想一场天方夜谭,到头来却只是别人的一次逢场作戏。付容母亲凄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来:“年轻男人的心是世上最残忍的东西,你要不起的!”江曼浑身颤了颤,缓缓蹲下来,她终于觉得自己天真地可笑。他其实从未说过爱她。自己,家萱,甚至付容的母亲都提醒过的,可她却那么义无反顾。摸出手机,她看了看自己的微博,评论又增加了一大片,骂声、鄙夷声沸沸腾腾,开始有人叫她滚出作家圈,说她不配。那些曾经爱她的也被她深深爱着的人或怒目相向,或犹疑,或还在为她挣扎。江曼凄惶地垂下头去,觉得曾经自己有恃无恐以面对孤寂的那股力量其实那般脆弱,她被众星捧月,被来自五湖四海的陌生温暖团团簇拥,却也轻而易举地就一无所有。      白采薇将付容猛地推开,愤怒地全身都在发抖:“你,你无耻。”付容不以为意地看着她,盈盈笑道:“记者小姐,这就是我的工作呀。你问我江小姐和我是怎么开始交往的,我只能告诉你,就是这样的。这是我和这里所有富有女人们接触得来的经验,就是要无耻些,先发制人才能有后续接近的机会。”   “根本就是你勾引的江曼!”白采薇狠狠道。   “那是当然,跟你说了,这是我的工作。”付容淡然自若道。“不过你刚刚用‘交往’并不太对,我们没有交往。江小姐对我没兴趣。”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她家附近?”   “想接近一个人有很多种办法,她这么有钱,为自己将来考虑,我费些心神也是值得的,不是吗?”付容浅笑。“可惜她并不怎么搭理我,看来还得再接再厉呢。”   “你无耻!”白采薇再次怒道。“你知不知道她被你拖下水,好好的名声全毁了,现在各方面舆论都在向她施压。”   “哦,这样啊,真是抱歉了。”付容满不在乎道。   “我会把真相都告诉大家的!江曼是我最喜欢的作家,我绝不允许你这样的人毁了她的形象。”   “悉听尊便。”付容懒得理她,回身离开了。      白采薇立在原地气得发抖。她初次到一份娱乐小报做实习记者,就赶上了“江曼包养男优”这等大新闻。江曼一直是她最喜欢的作家,字里行间的细腻与温柔让她绝不相信江曼会是这样的人,于是死缠烂打求主编让她去做这个选题。她找到照片中S厅的地址所在,这家舞厅傍晚才开门,凌晨打烊。晚上朋友骑摩托车送她到S厅采访当事人付容,谁知没问几句就被付容羞辱一番,他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她恼羞成怒,她更加坚信是这个轻浮的男人把偶像拖下了水,一切其实与江曼毫无关系。她边出门边在心里打着腹稿,准备大书特书一番。门外石杰竟然还在等着她,采薇一惊:“你还没走?”   “大晚上的,你女孩子家家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儿怎么办?上车。”   “啧啧,谢谢关心啊。”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这是发善心,渡你。”   采薇跨上他的摩托后座,一边还在愤愤不平:“我跟你说,这件事情的真相其实是江曼被那跳探戈的男人给害了。”   “噢,想吃夜宵吗?”石杰不看小说,不知道江曼,也懒得管这些事。   “去咱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喝银耳汤吧,”采薇随口应了句,又道:“你不知道那个叫付容的男人多轻浮,长得像个妖精。他说话时候好像在笑,你又感觉不到他的笑意……”   石杰载采薇到店里,二人在桌边坐下来,各点了一碗银耳汤。“他承认自己勾引别人的时候一点儿也没犹豫,跟理所应当似的……”   “采薇,”石杰终于受不了了,打断她,“你发没发现你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在讲那个付容,他给你什么刺激了?”   采薇一顿,不禁回想起付容那个薄凉的亲吻,和他曼珠沙华般的微笑,脑子里嗡地一声。她的心头一滞,紧接着迅速跳动起来。罂粟花般的男人,勾魂摄魄的慵懒微笑。她被石杰一语道破,心头翻涌起难以抑制的狂乱情绪,无措地敷衍他:“就是太讨厌这个人了……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她内心深处隐隐有种情愫在悄然暗生,她紧张又畏惧地视而不见,将它狠狠压到心底去。      付容静静地看着微博上一条条留言,心头宛若有生锈的细弦在来回地慢慢割,泛着浓浓的苦涩与血腥。“曼曼,你的读者并不喜欢我呢。”他低声自语。他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在哪里郁郁寡欢。他很想抱抱她,又不知自己是否有这个资格。付容颓然坐在沙发里许久,终于出了舞厅,几经兜转,他还是来到她的楼下。   天黑得越来越早,一片黯淡中,那栋熟悉的两层别墅里只有客厅的灯亮着。付容默默站在门外看那方灯光,不知她是否心烦意乱难以入眠。她总是失眠,现在难免更甚。他很怕她万一在客厅睡着,会因为天冷而受凉。踌躇片刻,他还是担心地走到门前,欲按门铃。   门却自动开了。一个干练的女人走了出来,见到他一愣,然后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道:“你来干什么?还想害她?”   “对不起。”付容垂下头。“可是你让我见见她吧,我怕她太抑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就算如此也是拜你所赐,趁早走吧,她不想见你。”   “她不会的。”付容的声音甚至有些卑微。   二人正僵持不下,门轻轻地响了,屋内的光线更多地漏了出来,江曼淡淡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二人,久久,道:“别吵了,我不想见你。”   付容的心沉了下去,刚想说些什么,门无情地关上,随着一声不大的声响,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付容陷入一片黑暗里。窗户里传出虚妄的光,远若天边。   李玫看了付容一眼,转身离去。付容久久看着那扇窗,终于还是离开。他独自在回去的路上缓缓走着,路灯坏了一只,这一段尤其黑暗。他忽然不知该往哪里走,就像这么多年一直以来的样子。是他的错,也是他不配。他以为或许他们可以一起度过这道坎,但他妄想了。所有自以为绝境逢生的光其实都是海市蜃楼,他永远是个被光抛弃的人。永远。       ☆、飞蛾扑火   白采薇写了一篇报道,题为《江曼无辜被拖下水,舞厅男子轻浮势利》,里面将付容狠狠骂了一顿,替江曼洗白。稿子交给编辑后,她坐在椅子上发愣。是否该添一张当事人的照片?或者把稿子给当事人审一下看有没有误?反正无论如何,她都觉得该再去见一次付容,可是问主编,主编却说不必。采薇默默地坐在椅子上,有点失落。心底有个不想正视却又不得不正视的可怕念头浮起来,她摇摇头,极力压下去。但即使她努力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好似想掩盖什么证明什么,却依旧是可笑的自欺欺人。她蒙蔽不了自己。采薇不是迟钝的人,她知道,她爱上他了,那个轻浮的男人,那个艳丽的男人,那个羞辱她的男人。一见钟情,不可救药。她拒绝承认,但在内心深处已经明白。   采薇最终还是来到了S厅,她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来。她站在傍晚刚刚开门的S厅门口,只是站着。她还小,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昨晚进S厅是挂着采访的名号,内部情景令她叹为观止,诚惶诚恐。今日她孤身站在门口,却没有了再进去的勇气。进出S厅的人皆衣着精致典雅,非富即贵。采薇茫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来:“小姐,要进去吗?”采薇抬眼,是个服务生。她忙往后退了退,直摆手。天色渐渐暗下来,采薇觉得自己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傻瓜。她想见的人一直没有来。终于,她黯然转身。没走几步肩上却忽然被人拍了拍,“很有耐心嘛。”一个慵懒好听的声音。采薇回头,心中猛地一跳,又惊又喜,是付容。付容向她浅浅一笑。   采薇片刻失神后反应过来,“什么很有耐心?”   “我说你啊,”付容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你不是在这里站了快两个小时了吗?”   “我可没等你。”采薇立刻撇清,忽然又惊觉自己简直是不打自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付容看着她似笑非笑。“还有什么问题需要补充采访吗?乐意效劳。”   采薇无言,摇了摇头。   “算了,请你吃饭吧,在门口吹了两个小时冷风,我都心疼了。”付容轻轻俯身,抚起她的脸颊,歪头看她。   采薇的脸几乎是腾地就红了,嗫嚅着:“那,那怎么好意思。”   “不好意思的话也可以帮我个忙,先走吧,你喜欢哪家店?喜欢吃什么?”   “我喜欢一家店的银耳汤,我带你过去。”采薇的心里开始雀跃,带头领路。“你需要我帮什么忙?”   “明天你早些来,我就告诉你。”付容微笑着看她,采薇忙别过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有蛊毒。      一起喝完银耳汤,直到付容离开店好一会儿了,采薇还站在门前,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她手里小心地攥着他给的他家地址,心脏扑通扑通,所谓小鹿乱撞也不过如此吧。怎么会有这么妖孽的男人呢?采薇有些失神地想。石杰阴着脸从黑暗里走出来时,把她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不是经常来这里吗?倒是他怎么会在这里?”石杰看向付容离去的方向,又看向采薇。   采薇张目结舌:“那个,那个,我……”   “采薇,”石杰打断她,“你不是很讨厌他的吗?”   “我是很讨厌他。”采薇低语。   石杰默默看着她又羞又窘捏着衣角的样子,不说话。采薇被他看得急了,跺跺脚,道:“你干什么啊?”   石杰终于开口,“不是我在干什么,采薇,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在外面看你们很久了,对那种男人你不该有什么妄想的。”   采薇被戳穿心事,恼羞成怒:“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谁妄想了?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多谢你关心,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石杰默默地看她不悦转身离去,那两颊少女的红霞仿佛还在眼前。他勉强提了提嘴角,却未能做到,最终唇边留下一抹浓浓的苦涩。      第二日上午,采薇提着一盒煲好的粥站在医院过道里。她看着病房的门牌号,心里有些紧张。她不知道付容为何仔细煲了粥却不肯自己送过来给他妈妈,但她还是很高兴,有了这个机会,她日后就有理由常常去找他了。   推开病房的门,采薇来到付容母亲的病床前。那个憔悴而美丽的女人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采薇忽然就结巴起来:“阿……阿姨您好,我是付容的朋友,我……我帮他给您送粥来。”   付容的母亲笑了笑,“谢谢你,请坐下吧。”   采薇局促地坐下,把饭盒递给付容母亲。看到她自己打开盒盖盛粥时,不禁在心里狠狠骂自己蠢笨,明明应该盛好再递给她的嘛。付容母亲已经喝起来,她又在心里骂自己迟钝,刚刚她盛粥的时候怎么不麻利点接过来帮她盛呢。她有些难过,在付容母亲的第一印象里她肯定像个木头。   付容母亲慢慢喝着粥,和善地抬头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噢阿姨,忘了跟您自我介绍,我叫白采薇。”采薇忙道。   付容母亲笑了笑,“很好听的名字。”   采薇不好意思地垂了头。   “江曼小姐最近忙吗?”   江曼?采薇心里不禁一惊。“您认识她吗?”   “她之前常常来看我,还带了付容的粥来。不过最近没有看见她呢。”付容的母亲温和道。   采薇脑子里有些混乱。江曼常常来看望付容的母亲吗?她和付容,除了勾引和被勾引,还有更深的关系?她一时理不清,看着付容母亲很喜欢江曼的样子,不忍把江曼近期的处境告诉她让她担心,便道:“她最近太忙了,阿姨我近期会过来,替她帮您送粥的。”   付容母亲笑着摸摸她的头。采薇有些发愣。同样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同样一个温柔的动作,同样的微笑,为什么付容母亲做出来像春风般温和慈爱,而付容做出来却如迷魂香般勾魂摄魄呢?采薇不得而知。      晚上,采薇把饭盒送到S厅还给付容。   “谢谢。”付容随口道。采薇心里却开心地很。   “想进去看一会舞吗?”付容见她不走,道。   “可以吗?”采薇有些茫然。   “当然可以。”付容轻轻地笑了。   于是采薇真的就坐在了S厅里,一直到天黑,再到入夜。她还回味着他刚刚对她的笑。他就是这样,慵懒的笑有慵懒的美,随意的笑有随意的美,甚至他嘲讽地笑的时候,都美得惊人。她甜甜蜜蜜地坐在小角落里,没有人理她。舞厅的纸醉金迷使她有些格格不入的不适,狂热的舞蹈令她很不习惯,一直萦绕的萨克斯曲也震地她耳膜有些发麻。但她很高兴。是他请的她。她等着付容出场。付容是不轻易出场的,采薇知道,他不是一般的舞者。圆舞曲换了一轮又一轮,采薇甚至有些昏昏欲睡起来。终于,在某个灯光俱熄的短暂沉寂后,莫测的光彩渐渐回照,采薇蓦地在台上看到了一袭黑色舞衣的付容,不禁瞪大了眼睛。他微低着头,音乐未起的留白里,他的高跟舞鞋在台上轻点三下,安静的四下里清晰可闻。骤然,音乐起,付容优雅抬头跟节奏变幻脚步,身形诡谲,张扬又内敛,狂放又严肃,舞曲时而迅若骤雨,时而轻若春风。付容随韵律若柳,若魅,若天上的王爵,采薇几乎要不能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个男人仿佛是为舞蹈而生,此时他的美不再像个妖精,而像只精灵。他美轮美奂,他惊世绝艳,他一眼也没有看过她,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沦陷,真是可怕,却又无法自拔。      曲终人散,夜深人寂。付容换下舞衣,看见还在等他的采薇,有些惊讶:“你还没走?”   采薇被舞激起的热情还未消退。她上来一把抓住付容的袖子,激动地连声道:“你跳的探戈太美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舞蹈。”付容瞥了眼袖子,敷衍地道了声谢谢。采薇有些讪讪地放下手来。她发现,付容疲惫的时候很容易冷漠,可悲的是,偏偏是这种冷漠,让她觉得更接近真实的他。   “你要回家吗?”采薇跟着付容一同走出舞厅。   “不,散散步。”付容的声音很清淡。   “我……我也不想太早回去,我和你一起行吗?”采薇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眼一闭,心一横就道。   付容瞥了眼她,终于露出一抹招牌式的玩味微笑:“你随意。”   二人在灯光寥落的街道上走着,采薇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紧张。终于,她忍不了沉闷的氛围,打破寂静道:“那天,采访的事情真是对不起啊,我有些激动。”   “没事。”付容漫不经心道,“稿子发出去了吗?”   “稿子……”采薇不禁垂下头,心里一时沮丧极了,稿子已经发给主编了。她当时义愤填膺,偶像的光环外加当时她被付容羞辱的愤懑促使她在稿子上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她觉得看到报纸后他肯定要恨死她了,羞窘地难以开口,踌躇着道:“对不起,稿子已经发出去了。我那时候对你有些误解……用词不太妥帖,我……”   付容却回过头来打断她:“你做的很好啊,称职的小记者。”他轻轻一笑,月光下宛如午夜昙花。采薇看得愣住,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采薇跟着付容渐渐走入一片别墅区。此处没有主干道的繁华,房屋皆大同小异,采薇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逛的,但又不好意思问出口,默默地跟在付容身后。二人谁都没有言语,缓缓走在小道上,夜风习习。付容在一处别墅前停下,采薇有些讶异,望向房子,又望向他。只见付容宛若落入星光的眸子默默地注视着别墅二楼亮着灯的一个房间。漆黑的夜里,那盏灯显得很温暖。付容在路边轻轻坐下,靠着膝头看那所房子。他湮没在夜色里,身形有些寥落,像一只孤独的猫。采薇一时有些不忍。   “我累了。”付容轻声道。   采薇本想问问这是谁的家,但听他如此说,想必只是因疲倦而随意落脚的一个地方。便在他身边坐下。   “这么晚,你不回家吗?”付容道。   “没关系,我是夜猫子哈哈。”采薇故作精神。然而嘴里这么说,睡意其实已经上涌。她强撑着陪他坐着,心里其实很怕回去时的夜路。   付容安静地坐着,趴在膝头看那所房子,看那束光。他的目光温柔,那是一种采薇没有见过的若水温柔。采薇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看的。他们一直这么坐着,直到凌晨那盏灯熄灭,付容才好似安心了似的,微笑着站起身来。“我送你回去吧。”采薇迷糊的脑子里顿时一阵清明。      即便采薇再愚钝,当她第三次和付容一起在晚上守着那盏灯光时,她也有些意识到了这所房子的主人是谁。她有些苦涩。这几日,付容每晚都默默地坐在房子外面,像个痴心的孩子似的,一定要守到凌晨那盏灯灭才安心回去。   “这里住的是江曼吧。”采薇轻轻道。   付容不置可否,默默无声,像只安静的小猫。平日里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多情仿佛被夜风洗尽,只留下一个孤单纯真的孩子。   “你爱她。”采薇垂头,勉力弯了弯嘴角。“那天采访时都是骗我。”她终于意识到自己那日的采访不过是落入了他设计的小小圈套。他刻意的轻浮,不过是为了让她脱身。   “我没有骗你。”付容淡淡道,“我那天说了,我一厢情愿,她不理我。”   采薇无言以对。她和付容一起默默地坐着,房间里那盏灯很近,又很远,温暖得虚妄。她觉得自己其实和付容一样可怜。   “她总是那么晚睡吗?”   “她常常失眠,睡不着。这几天比从前更严重了,应该是心情很差吧。”   采薇心底的悲哀缓缓流淌。她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爱她,她也从不敢期许。归程时他一路无言送她回家就能令她心满意足,令她心甘情愿地在这里夜夜陪他坐到天明,哪怕是在守护着他心甘情愿等待的女人。    ☆、低至尘埃   家萱和许睿都听说了新闻,一起去江曼家里看望她。进了门,家萱见江曼一脸憔悴,形容消瘦,心下不忍,又不舍得苛责,只能一把抱住她。许睿也叹了口气,“你该好好照顾自己的。”   “记者有没有难为你?”家萱道。   江曼摇了摇头。“李姐叫我这几天呆在家里,所有的预约采访都不要接。不过她说,这几天足够记者查出我的住址了,接下来很有可能记者会上门围堵。”   “太过分了,能不能给人留点隐私。”家萱忿忿。   许睿皱了眉头:“这样一直回避下去不是个办法。”   “等事情热头过了,围观的人自然就散了。”江曼淡淡道。   “可是你的前途呢?这次对你的形象打击太大,粉丝们心里肯定会有芥蒂。”   “那能怎么办呢?”江曼抬起黯淡的眼睛。“真正喜欢我的书迷们,他们会站在我这边的。”   “可那你也要给人家个相信你的理由啊,现在照片明明摆摆地摆在那里,总要你去澄清,他们才有底气去支持你啊。”家萱不禁反驳道。   “江曼,你确实需要出来说明事实,不然猜测和诽谤只能愈演愈烈。”   “说明什么?澄清什么?事实就是这样啊,只是大家不能接受而已。”江曼有些嘲讽地笑了。   许睿和家萱都沉默了。半晌,许睿沉声道:“江曼,你该有个正牌男友。”   家萱很快意会,点点头:“至少在读者面前,观众面前,你该像这样来表现。他们没法知道事情内部的曲折,不可能感同身受,也没法理解你。所以你该按照最容易理解的形象去塑造、表现自己,解释澄清这个事情,是不是事实已经不是重点了,关键要他们谅解就行。”家萱任职于广告公司,对形象塑造很是了解。   江曼缓缓摇头,低声道:“我不想拿个冒牌的男朋友去搪塞。”片刻,她忽然抬眼,“我和付容现在这样怎么就不行了?”她的声音提高了些,直视家萱和许睿。没有人回答她。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句情绪化下说出的话,包括江曼自己。江曼又垂下头去。   “即使你不在乎,也该为付容考虑,早点结束这件事情不是吗?你知道别人怎么骂他吗?他本不该卷在风口浪尖上被万人指指点点的。”许睿沉声道。   江曼眼里慢慢洇出了泪。她已经不敢再上网看留言,但她能想象得出。   三人又陷入了沉默。家萱拍着江曼的背,和许睿又宽慰了她几句。忽然窗外起了喧嚣,有人在敲门。隔着客厅的窗帘间隙,可以看见记者们黑色的摄像头,像个怪物般,巨大而冰冷。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家萱握住江曼的手。许睿叹了口气,拍拍江曼的肩。   敲门声持续地响,仿佛不会厌烦似的。开始有记者凑到玻璃窗边,窥探里面的情况。   “江曼小姐,我看见您在里面,请您出来接受我们的采访好吗?”   “江曼小姐,关于近期的风波,我们希望听到您自己的声音。”   “江曼小姐,您不出来是表示默认了吗?”   …………   江曼缓缓站起来,许睿和家萱看向她,她向他们勉力一笑。      大门打开,许多记者立刻挤了过来,相机的咔擦声不断响起。   “江曼小姐,请问您真的包养了舞厅男舞蹈员吗?”   “没有。”   “那请问您和照片上的男子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那您为何跟他那么亲密呢?”   “……”江曼停了片刻。记者们的眼睛紧紧盯着她。“那是个误会。”   这显然不能服众,记者们开始吵吵嚷嚷起来,各种问话都有。江曼静静立着,面对着四面八方咄咄逼人伸过来的话筒,不语。忽然,背后的许睿走了出来,他一把揽住江曼的肩膀:“记者朋友们,不好意思,我是江曼的男朋友,她现在心情低落,有什么话可以问我。”   记者们被他的话震惊,四下里忽然安静了。公布恋情?片刻,人群像炸开了锅般,更密集的问话汹涌而来。   “请问您什么时候开始和江曼小姐交往的?”   “我们是大学同学,很早以前就认识,交往有一年多了。”   “为什么江曼小姐一直没有提过呢?”   “我们不想太高调。”   “请问您是做什么的?”   “我是医生。”   “请问您怎么解释最近的两张照片?”   “江曼因为出版写作压力太大,那天去舞厅喝醉了。希望大家可以看在她一直给大家带来故事和快乐的份上谅解她,为了一个好故事,她付出的远比大家想象的要多得多。”   “其实看得出来江曼一直都是个用心写作的作家,请问有了这次风波后,江曼的下一本书会不会推迟出版?”   许睿看了一眼江曼,将她往怀里搂了搂,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大家给江曼一些时间好吗?这次风波对她的打击不容小觑,我和她的朋友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帮她尽快渡过这个难关的。江曼最爱的就是读者了,她一定会拿出更好的作品奉献给大家的。”   江曼默默不语,仿佛面前的喧嚣与她无关。她看着许睿握住她的那只手,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记者们的镜头,道:“我最近状态确实不佳,但我一定会尽快调整过来的。让大家担心了。新作品还在筹划之中,出版不会延迟,到时候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两位那么恩爱,请问有没有预期什么时候结婚?”   “我们都比较忙,所以暂时还不考虑。”许睿温和笑笑。   …………      采薇默默看着身边的付容,心里有些难过。不远处记者簇拥的中心,一对璧人和谐相偎,手挽着手,公开恋情。付容无声地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脸上无波无澜。这副模样却刺痛采薇的心。他简直就是在自虐。终于,采薇不忍,拉起付容的袖子,“我们走吧。万一被记者看到了不好。”付容仿佛无知无觉般,不点头,也不摇头,任她拉着,跟在她身后。   二人走了许久,付容忽然轻轻开口,声音里是不尽的寥落与悲哀,仿佛在和采薇说话,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终于她也抛弃我了。”他低垂着头,眼神木然落寞,唇角却轻轻泛起一个微笑来。那笑容在风中飘散,带着哀戚的诗意,像化蝶远去,雪落湖心。采薇鼻子一酸,眼角泛出泪光。      回到舞厅,付容开始一瓶一瓶地给自己灌酒,采薇劝也劝不住,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曾经他拿着半满的鸡尾酒杯在指间轻轻摇晃的样子,华丽魅惑就像一个魔鬼王子,但他如今倒在沙发上酩酊大醉,与个落魄的旅人又有什么差别?采薇悲伤地看着醉到不省人事的付容,心中的苦楚与辛酸无法言说。她是怎样卑微而又无法自已地爱着他啊。她轻轻抚摸他阖上的双眼,那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忽然,付容微微睁开双眼来,采薇心下一惊,猛地缩回手,却被他一把抓住。他歪着头,就那么温柔地微笑着看她,握着她的手,不说话。采薇心跳到要停止,那双迷人的桃花眼碧波荡漾,里面是她从未见过的脉脉深情。“我很想你。”付容轻轻道。妖娆的醉意,凛冽的认真。采薇惨淡一笑,心渐渐凉了下来。她知道,他在透过她看一个遥远的人。他的目光是那么专注而又带着小心,清澈得像湖水,也忧伤得像湖水。采薇心里一软,轻轻拍他的背:“都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付容却摇摇头,也不知是醉着还是醒着:“不,你没有不好。我希望你能永远站在最亮的地方,不要陪我在黑夜里沉沦,虽然这个夜,很美很美。”他温柔地笑了。采薇心里一阵刺痛。她忽然恨起江曼,她觉得她是那样得残忍。      付容连醉几日,醉酒让他的容貌更加妖娆。经理过来叫他跳舞,他就上台去跳,他跳拉丁,跳爵士,什么都可以,但再也不跳探戈。有时候他醉的厉害,眼里带着一层雾气去捧采薇的脸,脸上是她不敢奢求的若水温柔。他轻轻揽她的肩,她就回抱住他。付容很快就醉得不省人事,倒在她怀里。她搂着他,轻轻拍他的背。只有这时候,他们才能如此亲密相依,也只有这时候,他才会用暖到眼底的眼神去看她。采薇心里带着绝望的欢欣,就是这种虚假的繁荣也足以令她沉迷,这种醉酒的拥抱也足以令她晕眩。这就够了,她想着,哪怕是他只在沉醉的时候才有的温存,哪怕他的目光透过她在看着另一个女人,这就够了。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够了。采薇拥着睡着的付容,自己也觉得自己可悲得可笑。       ☆、恋恋风尘   照片事件在最初的风潮过去后,慢慢有平息的趋势。经纪人李玫来到江曼家,宽慰她事情已经逐渐走上正轨。   “网络平台上的造谣已经基本被控制住了。不过怎么突然就公布恋情了?该事先跟我说一声才对。但这是好事,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你一向名声好,有不少人都相信你是因为喝太多酒才导致行为逾矩的,你那个男朋友在媒体面前表现得也挺好。舞厅那边的当事人似乎也在极力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拉,反正一切势头都是有利于你的,别太担心了。”   “舞厅那边的当事人在往自己身上拉责任?”江曼听了却道,眉头蹙起。   “这个啊,我看到媒体的报道,有记者去舞厅采访当事人,回来后在稿子上把他骂的狗血淋头。这不是对你很好吗?”   江曼不语,立刻打开电脑,开始搜索新闻。她这几日不敢上网,闷在家里也没有看过报纸,对相关事情一无所知。终于,白采薇的那篇报道呈现在她面前,江曼一个字一个字读完,渐渐沉下脸来,半晌,她悲哀地笑了:“他这根本就是故意的。”江曼套上大衣拎起包就换鞋出门,身后李玫疑惑地呼喊,她一把关上门把所有的声音都封在门后。   “笨蛋,真是笨蛋。”江曼在心里一遍遍骂着付容,急急地走着,眼角泛起泪光。      采薇正在帮付容倒水。付容坐在化妆间的桌子前,任凭化妆师在脸上涂涂抹抹。采薇递来一杯水,他淡淡道了声谢谢。采薇无言。他清醒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冷漠,疏离。从前还会半真半假地与人调笑,但如今清醒时再也没有笑过。只有晚上醉至酩酊时,他才会露出迷离的笑容,采薇抱住他,他甚至会宠溺地轻轻揉她的头发,那种幸福虚妄地有些不真实。采薇不介意面前他对自己的冷淡。她觉得人不能太贪心,那醉意中的甜蜜已令她心满意足,她不想去细究其中真假,这样就好,她不再奢求更多。   倒完水,采薇拿回付容的杯子,提着水瓶出了化妆间,准备上下午的班。近期她总是有一点空余就来看他。没走几步,杜谦就从对面急急赶了过来,这几天,舞厅里的一些人已经认识采薇。杜谦向她微微点头算打了个招呼,就要往化妆间走。   “这么急做什么?”采薇好奇道。   “我们付容魂牵梦绕的大作家来找他了,能不赶紧告诉他吗?”杜谦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活泼。   “你说江曼?”   “还能有谁。”   采薇脑子里“轰”地一声,顿时呆立在原地。她来了,她终于出现了。她脑子里不断回旋着这个念头,终于发现自己在害怕,害怕至极。一直以来自我麻痹不愿多想的脆弱幻梦终于要随着江曼的到来轻易破灭,采薇这才发现自己心底其实一直都很清楚。   采薇未及回答,杜谦已经越过她走进化妆间。“付美人,你家大作家来找你了。她在外面没看见你,让我来看看化妆间,你果然在这里。”   采薇凄然地看向化妆间。付容正坐在化妆间的凳子上,闻言那双冷淡的眸子里先是一滞,片刻愕然后,脸上笑容如花般灿然绽放,何为桃之夭夭,何为灼灼其华?采薇的心情终于跌到谷底。她早该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他的冷漠于她而言才是真实,他的笑容只有这时才会真正地绽放,比醉酒时美丽不知多少倍,但不会是对她。她终于想自欺欺人也无能为力,无以为继。   付容不顾画了一半的妆,推开化妆师就站起来跑向门口。采薇一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迅速擎住门把“砰”地一声猛关住门,把门把上的钥匙连转了两圈然后拔下。   “白采薇,你干什么!”付容在里面拍门吼道。采薇默默地听着拍门声,不作声。他总是一副温柔的样子,即使那只是张面具。他曾柔情蜜意地抱她,即使清醒时冷冷淡淡,他也不曾对她如此,但今天他凶得那么真实。”   “采薇你怎么了?快把门打开啊。”杜谦也在里面喊道。   门咚咚作响。采薇闭上眼睛,缓缓流下泪来。她抚摸着半旧的门,徐徐蹲了下去。里面付容急到疯狂,开始撞门,采薇听到自己冷冷的声音:   “付容,我知道你想她,可是你知道你见她会给她带来什么吗?她好不容易挨过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如果再被记者拍到怎么办?你这是在害她。趁早死心吧,你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别再执迷不悟了,你不该有什么妄想的。”说完,她忽然意识到这与石杰对自己说的话如出一辙,心中不禁悲苦难耐。   里面的拍门声渐渐轻了下来。这番话对付容似乎起了作用,门内陷入一片沉寂。采薇擦掉眼泪,理了理衣服,敛容起身。她走进舞厅,一眼就看见了吧台上的江曼。江曼的位置其实并不突出,但她有种独特的气质,喧嚣不染,独立清远。即使位处蛾儿雪柳黄金缕、玉壶光转鱼龙舞中,她却是那令人愿众里寻觅千百度的灯火阑珊处女子,自成风韵,无意风尘。采薇心中泛起绝望。她向她走过去,近了才发现这位自己高中时就喜欢的作家其实比照片上要更年轻,更漂亮,举止优雅间带着些惯性的疏离,这点倒是和付容有些像。见她走过来,江曼也看向她。   “你好。”采薇讷讷开口。   “你好。”江曼温和地向她点头。   这却让采薇更加局促,许久,她才咽了口唾沫,心一横,艰难开口:“付容说他不想见你,也请你不要再来找他。他说你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为好。抱歉。”   采薇看到江曼闻言后一怔,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她没有问为什么,半晌,才轻声道:“他好吗?”   “挺好的。”采薇竭力保持平静。   江曼没有再说话,许久,才抬起头,礼貌地道:“谢谢你,打扰了。”她提起包,转身离开。   “江曼。”采薇忽然喊道。   江曼回过头来。   采薇踌躇了一会,终于道:“我是你的书迷,我喜欢你好多年了,这次的事情你一定要挺过去,我很期待你的下一本书。”采薇的声音有些发颤。   江曼愣了一下,须臾,她向采薇轻轻微笑。那个笑容有些无力,却真真切切发自内心。   直到江曼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采薇才一下子全身松懈,仿佛一辈子的力气都在此时用尽,她扶住吧台。采薇做梦也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能面对面见到最喜爱的作家真人,更没有想到过,会是以这种方式,说这些话。她心头忽然泛起对自己浓浓的恶心。      回到化妆间,采薇掏出钥匙,开了门。付容还守在门边,见她回来,漆黑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   “江曼走了?”杜谦问道。   采薇点点头。   付容一言不发,缓缓站起来,往化妆镜前走。他再也没有看采薇一眼,采薇含着泪看着他的背影。忽地付容脚下一个踉跄,采薇忙快走几步去扶住他。   “滚开!”付容一把推开她的手,力道太重,采薇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付容头也未回,坐回了化妆镜前。采薇终于感到股浓浓的委屈。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埋在心底不让其泛滥的辛酸终于随着这一推尽数爆发,她究竟是在干什么?她那么多天默默无闻委曲求全,到头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多么斑斓异彩的幻梦,终究只是一场她自编自导的一个人的地老天荒。所谓卑微到尘埃里,所谓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就是她了吧,本来也就从没有人要求她这样。采薇泪如雨下,推开杜谦伸过来要扶她的手,爬起来跑出了化妆间。   出了舞厅,阳光一下子倾泻下来,有些刺眼。采薇竟一眼看到了石杰。他站在摩托旁,紧抿着嘴唇,默默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   “上车吧。”石杰闷闷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采薇眼角还挂着泪,问道。   “上班时间过了好久了,你主编打电话给你手机没人接,又打到家里座机上了。我就猜你在这里,果然没错。我问了服务生,说你在里面化妆间,我受不了里面那气氛,就在这等你。”   采薇低着头不语。她和石杰还有另一个女生合租了一间房子,平时她最爱窝在家里看剧,是家里的“常驻居民”。但这几日她早出晚归还常常凌晨回来,石杰肯定都看在眼里。   见她低头站着不动,石杰叹了口气,过来摸摸她的头,拭去她脸上的泪。“被他伤了心?”   采薇不说话,眼里又蓄满了泪。   “别哭别哭啊,”石杰忙拍拍她的背,“我劝过你的,别去沾惹他,你非不听。现在吃到苦头了,回头还来得及。吃一堑长一智嘛,把他忘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采薇被他拍着,忍了一会,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把头倚在石杰肩头。“你要我忘,哪有那么容易?这些日子真真切切地刻在脑子里,一想就难受地要死,不想却又不能。他请过我喝银耳汤,他还送我回家……”   石杰有些苦涩,轻声道:“多少寒冬酷暑我们一起吃夜宵,一起唱K,一起回家,就比不上他区区一碗银耳汤和几天的陪伴吗?”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采薇在他肩头泣不成声。   石杰阖上眼睛,扶着她的肩头,“别哭,你一哭我心里也难受。”       ☆、山雨欲来   采薇提着一盒粥站在病房门口。她克制自己不去找付容,但粥却不能不送。付容消沉颓废时,昼夜颠倒,采薇每每自己做了粥来递给付容母亲。此时她站在门口,正在给自己打气。事实上,对付容母亲她有些心存畏惧。虽然她始终很和善,而且容貌美丽,但采薇总觉得她眉间有股太深刻的哀伤,仿佛有许多不愿提起的过往,这种距离感在她和年轻的采薇之间划下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付容母亲还不算爱说话,采薇坐在她面前往往感到局促,不知如何是好。但长辈面前的不自在是一回事,上不上心则是另一回事。采薇来送过几次粥后,就把这件事当成了自己的责任,即使付容有时没有做粥给她,她也会自己煲了给付容母亲送去。此时,她终于鼓足勇气,走进病房。   付容母亲看见她,向她笑了笑。采薇也忙礼貌地打招呼,放下饭盒,给她盛粥。付容母亲看到粥后显然有些失落。采薇没有付容那么会煲粥,更不知道付容加的那些材料都是些什么,所以只能按照自己平常喝的粥来煲。这两天她未去找付容,自然都是自己煲粥送来。付容母亲聪慧细心,肯定早就看出其中差异,只是一直未语。今日,她终于斟酌着开口道:“采薇,付容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呀?”   采薇顿了顿,微微移了眼神:“阿姨,他最近事儿多,没抽出空来给您煲粥。我手艺不大好,要委屈您一段时间了。”   “没有的事,”付容母亲和善地笑了,“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付容那孩子,性子有些孤僻,总令人担心。江曼呢?江曼最近还忙吗?”   江曼,又是江曼。采薇心里一时有些不悦。付容母亲提她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每日勤勤恳恳送粥来的是她,可她心心念念的依旧是江曼。付容也是。其实自从上次见面,采薇已经明白自己大概永远也比不上江曼,但即使如此她依旧在尽自己所能做一些事情,但他们却永远也看不见她。每每想起江曼,采薇心里总是苦涩。有多少仰望羡慕就有多少绝望,愤恨自己却又无可奈何,她就连嫉妒江曼资格都还差得远。   “她不会来了。”采薇不由自主地声音就冷淡下来。   “为什么?”付容母亲诧异地看向她。   “阿姨,我来照顾您不是一样的吗?是不是送个粥我都比别人差十万八千里?”   “怎么会呢,你别生气,阿姨只是问问。”付容母亲忙宽解道。   采薇不作声了。   半晌,付容母亲又小心地道:“采薇,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付容母亲何其敏感聪慧,但此时关心则乱,迫切而不讲技巧的追问令心中淤塞尚未消散的采薇更加不悦。   “没有,阿姨您好好养自己的病就好。”   “采薇,你别顾忌我,”付容母亲讪讪地笑笑,“把事实告诉我我才能安下心来,好不好?”   采薇抬头看她,付容母亲美丽的眼睛里充满焦急,而那其中显然也有一份是属于江曼的。采薇近日心中烦躁难耐,此时闻言终于冷下心,“阿姨,您一定要听真相,那我就告诉您。”她直视付容母亲的眼睛,眼神有些倔强,眼圈却渐渐泛红,洇出泪水,“您儿子本来和江曼在一起,但是媒体发现了,说成是江曼包养舞厅男优,曝光了他们俩的照片。江曼的形象大受打击,也就这几天才勉强缓过来。付容被网友骂得一塌糊涂,谁都看不起他,觉得他是个在舞厅里跳舞专勾搭富婆吃软饭的妖孽,付容最近一直在醉酒,谁也劝不了他……”   “他在舞厅跳舞?”采薇还没说完,付容母亲就坐直了身子急声打断,因为太震惊,她一时气结,不停地咳嗽起来。   “对啊,您以为呢?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每天就知道喝酒,坐在江曼家门前等到天亮却不敢敲门也不敢找她。”   “他……”付容母亲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苍白的脸上如同落叶般凄然惨淡,眼里映出幽深而悲怆的光。采薇见了立刻软下心来,内心暗骂自己冒进。   付容母亲仿佛一下子枯槁许多,许久,才缓缓喃喃:“那时我联系他叔叔,要到他的联系方式。他出来见我,沉着声说自己在饭店里做服务生,问多了就嫌烦……我早该猜到的,一个服务生哪来那么多钱给我治病?是我太不关心他,让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说不定,他本来真的服务生做的好好的,为了我的病就转了行,去那种地方……我这是造的什么孽?都怪我,他本该不管我,本该继续恨我,还治什么病受什么罪?都是我害的他……”付容母亲两颊流下泪来,采薇手足无措,意识到自己大概犯了大错,不知该如何是好,无谓地喃喃安慰道:“您别难过,别伤心……”一语未了她也跟着哭了起来。      江曼坐在一脸严肃的经纪人李玫面前,面上在听,实则有些漫不经心。   “我们准备给你安排一次全国巡回读者见面会,让你和读者之间好好交流一下感情,重塑一下你的形象。”   “哦。”   “明天就出发,先去南京,再去上海。”   “好。”   “到时候一定要好好表现,大家对你的印象一直都不错的。”   “……”   “江曼。”李玫严肃地看着江曼。   “嗯。”   “我劝你不要再想些有的没的了,好好做好正事。”   江曼默默抬眼看李玫。   “昨天你是不是去舞厅找那个跳舞的男人了?你知不知道再被记者抓住你就百口莫辩了?”   江曼静默不语。半晌,道:“明天要走是吧,今天我还想去看个人,李姐没别的事的话……”   “不许去舞厅。”   江曼垂眼,默默看着面前的红木茶几。茶几第二层有个圆形小花模具,付容曾用它来做月饼。他的手很巧,一按一个,不多不少。江曼看着它出了会神,移回目光,叹口气道:“不是舞厅。”   李玫正要答话,门铃忽然响了。江曼前去开门,原来是许睿。   “来得真巧。我正要去找你。”   “找我?什么时候这么大的好事也能落到我的头上了?”许睿朗声笑道。   “原来你是要去找他呀,那倒不是不可以。”李玫面色缓和。许睿走到沙发边坐下来,向她和煦一笑。   “不是的。”江曼冲李玫微微蹙了眉头,又转向许睿:“我想去看看付妈妈,她最近好吗?我有阵子没去看她了。”   “她挺好的,最近有个小姑娘,每天过来给她送粥,我看付容妈妈还挺喜欢她的。”   “小姑娘?”江曼一愣。   “嗯,可能是被托过来帮忙的吧。”许睿随口道。   江曼眼神飘了飘,神色渐渐黯淡下来。   “什么医院、姑娘?你们要去看望病人?”李玫道。   “嗯,本来想去,算了吧。”江曼垂下目光,轻轻道。“对了,许睿,你怎么来了?”   “噢,是这样,前不久我不是和家萱对口在负责医院的一个项目吗,忙了好一段时间,终于消停下来了,院里给我放了一周的假,家萱和我想带你一起出去玩一阵子,散散心,你看怎么样?”   “恐怕不行。”江曼摇摇头,缓缓道:“我明天就得起身去参加全国巡回读者见面会了。”   李玫却高兴地插嘴:“竟然有这么巧的事,你们刚刚公布恋情,许睿你正好陪她一起去读者见面会吧,各地转一圈,也当散心了。”   “李姐,”江曼皱眉,“你知道我们没有真在一起,许睿只是为了帮我才这么说的。”   “那又有什么要紧,我看你们就是真在一起也很合适。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李玫看着他二人,直言不讳。   江曼刚要说话,许睿忙搂搂她的肩,又对李玫笑笑:“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我还得看一看安排,有机会一定去。江曼的事情还要麻烦李姐多费心了。”   “那是自然。”李玫和善笑笑,看了眼江曼,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亲爱的女孩   在李玫的极力支持下,江曼和许睿一同开始了全国巡回读者见面会。江曼在一个又一个本子上签下名字,面前的队乌压压还排得老长。江曼甩甩手腕,呼了口气。一瓶奶茶被递过来,“渴吗?”许睿温声道,江曼摇摇头。一个读者想合影,拉着江曼和许睿一起摆POSE,江曼有些窘迫地和许睿一起看向镜头,读者却对照片很满意,还要求江曼在自己的手臂上签字。“我要三天不洗澡。”她很愉快地道,眼睛笑成了月牙形,江曼本有些尴尬,但看到她的笑容,心中不禁透进一抹明媚,也笑了。   一个妇女排到江曼面前。江曼微感意外,因为自己的读者大部分都是还在花季的女孩子们。她抬头,看见那位妇女微带紧张地把一个浅绿色的漂亮本子放到江曼面前:“我是替我女儿来的,你是她最喜欢的作家。”她回头看了眼队外面,江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纤瘦白皙的女孩子坐在轮椅上,正殷切地向她们这边看来。长队挤得密密麻麻,她的轮椅没法□□来,见江曼看她,女孩脸上泛起两朵红云,大眼睛扑闪扑闪,羞怯地想垂下头,又不舍得移开眼。江曼向她温和一笑,她紧张地有些不知所措。江曼回过头来,对女孩母亲温声道:“她的腿是不小心摔着了?”   女孩母亲脸上略过一丝苦涩,她勉强笑笑道:“永久性瘫痪。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后来就只能坐在轮椅上了。这孩子性子有些孤僻,不过一直很喜欢你,你的每本书她都看过。”   江曼闻言,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轮椅上的年轻女孩。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荷叶边衬衫,齐肩短发顺着脸型微微朝里弯着,两条腿静静地放在轮椅上。女孩的眼睛很水灵,里面像住着星星,她静静坐在那里,温顺乖巧,气质中却透着股忧郁。   江曼眸中黯了黯,提笔在她的笔记本上签名。   女孩母亲见江曼一径写着,竟好似不止签了名字。接过笔记本时好奇地翻开扉页,只见上面一行清瘦娟秀的字写道:   亲爱的女孩:   祝你平安无忧,喜笑颜开。   江曼   女孩的母亲有些触动,眼神复杂地看向江曼,数种情绪涌动,最终化为无言。江曼向她宽慰一笑,女孩母亲立在原地,须臾,道:“谢谢你。”离开队伍。      到见面会临近结束、长长的队伍终于稀落至零星时,江曼的手已经酸麻至无感。她签完最后几个人,甩甩胳膊站起来,却看见之前轮椅上的女孩正被她妈妈推着向她这边靠过来。   “你们还没有走?”江曼惊讶道。   女孩母亲腼腆地笑笑:“她总想面对面见见你,可是队太长,挤不来,所以我们就索性等到你结束。”   江曼怜惜地俯下身,对轮椅上的女孩和善微笑,女孩羞涩地垂下脸,伸出一只手来,只见那纤弱的手中放着一块巧克力,她轻声道:“你已经签了一天的字了,肯定很累对不对?我一直想把这块巧克力送给你,吃了就不饿了。”女孩抬眼看江曼,漆黑的眼眸里明亮水润,江曼珍惜地从她手里接过巧克力,“谢谢你。”她轻轻抚摸女孩柔软的头发。      直到女孩的妈妈推着她走了很远,江曼才移开目光,低头看手里的巧克力。撕开包装,里面却是一片浓浓的粘稠。它被女孩攥在手中太久,已经化成了掌心的甜。江曼看着黑乎乎的巧克力,心里忽然变得很柔软。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小船驶离夫子庙那最繁华的一段后,四周渐渐归于静谧。万家灯火投映在摇摇水光中,风里飘来岸边住户们的家常碎语,江曼静静呼吸着带着湿意的空气。   “羡慕吗?”许睿笑道。   江曼点点头。   “只要你想,我随时都愿意为你亮一窗灯火。”许睿缓缓道。静谧的夜色里,他的声音温和好听,掩映在汩汩水声中,仿佛不经意似的。   江曼唇边笑意微滞,化为一缕怅然。她看向船外的拱形石桥,弯弯的桥身在水里投下淡黑的影子,随波摇曳。她没有答话,这个话题就这样过去。      第二站是上海。江曼和许睿赶到上海时已经是下午,这次的见面会设在一个学校礼堂里,晚上七点多,江曼差不多签完,该上课的孩子们回去上课,但依旧有群小读者们舍不得走,围在她身边。江曼站起来,无意间瞥见礼堂角落里的钢琴,笑道:“真巧,我弹首应景的曲子给大家听。”   打开乌黑漆亮的琴盖,手指再次触到键盘,江曼心里有股久违的温柔。她踩下踏板,按键,悠扬的琴声若泉水般流淌出来。      你是我最苦涩的等待   让我欢喜又害怕未来   你最爱说你是一颗尘埃   偶而会恶作剧地飘进我眼里   宁愿我哭泣,不让我爱你   你就真的像尘埃消失在风里   你是我最痛苦的抉择   为何你从不放弃漂泊   海对你是那么难分难舍   你总是带回满口袋的砂给我   难得来看我,却又离开我   让那手中泻落的砂像泪水流   …………      很快有读者听出曲目,不知谁起了头,大家都跟着和起来:      风吹来的砂,落在悲伤的眼里   谁都看出我在等你   风吹来的砂,堆积在心里   是谁也擦不去的痕迹   风吹来的砂,穿过所有的记忆   谁都知道我在想你   风吹来的砂,冥冥在哭泣   难道早就预言了分离   …………      江曼的《哭砂》写了一位浪迹天涯的女画家,茕茕孑立,机缘巧合下遇见了古董鉴定商沈先生。沈先生给予她一直求而不得的无微不至的关爱,但画家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习惯寂寞孤独的冰心已经不起这久违的温暖,她融不进墟里炊烟,一身清尘脱俗在锅碗瓢盆面前变得笨拙无措。二人相爱却又无法生活相融,最终无奈分开。有些爱,从一开始就是错爱,开花而无果,只能站成一种守望的姿势。女画家最终未过三十因病而亡,临终拖着轻如薄翼的身躯走入天山皑皑大雪里,毕生追求的美在自身定格为永恒,容颜不老。年过四十的沈先生鬓苍目衰,盘了店铺,终于娶妻生子,却长年立在桥头,等她归来。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家萱曾非常喜欢《哭砂》的配角——女画家的画展策划人。家萱觉得他足够聪明,也是真正懂得女画家的人。他明白这种爱可遇而不可求,所以虽然他始终心仪女画家,却从未开口,更未追求。      江曼心中怅惘,她和读者们围成圈坐在地上,就像学生时代的女孩子般,一起聊天直到天黑。许睿去酒店安置东西,不在这里。一个读者忽然道:“前段时间关于你的谣言特别多,我看到报纸上你和一个黑衣男人的照片了。虽然你公布了正牌男朋友,但我其实曾经想过,即使你真的和那个舞厅男人在一起,我也支持你。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不知道网上为什么那么多人在骂难听的话,那个黑衣服的舞蹈员长得多漂亮啊。”她话一出,身边几个好友就打趣着笑着推她,江曼看着小读者稚气无暇的脸,忽然感到股难过,刚刚说话的女孩子还在对自己的闺蜜辩:“我说的不对嘛,不对嘛?”江曼鼻子一酸,终于哭了出来,在她的读者们面前,她最爱也是最爱她的读者们面前,卸下所有防备,痛畅淋漓地将多日之心痛哭了出来。      采薇被派去云南采访,回来时已是一周之后。这天,她提着饭盒再次来到医院,却看见付容母亲的病床上空无一人。换病房了?采薇拉住邻床正在换药的一个护士:“请问这床的病人被换到哪里去了?”   护士瞥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古怪:“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采薇脑子里“轰”地一声,顿时一片空白,她傻站在原地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半晌,她抓住小护士的肩头:“怎么会?许睿主任呢?我要找他。他是在办公室里对吧?”还没等护士答话,她就冲出病房,回过神来的小护士连忙在采薇身后喊道:“许主任最近不在。”   采薇一头闯进糖尿病门诊办公室,里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头从眼镜上方瞟了她一眼,没抬头。   “请问负责5号病床的许医生在哪里?”采薇拍他的桌子。   “他最近放假,5号归我负责。”老头扶了扶眼镜。   “那请问5号床的病人怎么突然就离世了?”   “她近期情绪一直不好,前天忽然自己拔了针头,吃了大量的安眠药,医院抢救没能抢救过来,已经通知过家属了。”   “本来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成这样了?你们医院怎么看护的!”采薇吼道。   老头只是慢条斯理地抬头看她:“请问你是哪位?病人家属吗?是不是叫江曼?”   采薇一时气血上涌:“不是,江曼怎么了?”   “病人临终前给江曼留了一封信。”   “什么信?”   “这我得交给江曼本人。”   “你……”   采薇无论如何威逼利诱,老头都不肯拿出信来,她只好木然地走出办公室,落魄而狼狈。她已经隐隐猜到付容母亲忽然想不开的原因,八成与自己当时那段话脱不了干系。付容寡言,付容母亲又易多思,免不了拖着病体抑郁难解。采薇捂着头,在医院门前的台阶上发着颤缓缓蹲下来,正午的阳光亮的刺眼,她无处可逃。刚刚的主任说,已经通知了家属,那付容一定已经知道了。采薇不敢想象他现在是怎样。他母亲至死他都没有来看过她,不管他们之间有何心结,不管未解还是其实已经解开但依旧不愿面对彼此,这都是他的亲生母亲,子欲养而亲不待,命运终于不再给他们缓冲的时间。采薇大哭起来,眼前仿佛还能浮现出付容母亲憔悴而美丽的面容,关切而和善的目光,一切都已经晚了,采薇深刻地痛恨自己,把自己蜷缩到角落的最深处。    ☆、一吻天荒   付容暴瘦,醉酒成性。采薇看着舞台上他诡谲狂野的舞蹈,心内有些害怕。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像个跟魔鬼做了交易的幽灵。他从舞台上下来踉跄着找酒喝,采薇忙上前去扶住他。她早已不在乎他是否会爱她,她纯粹地拼命想为他做些什么,去弥补,去赎罪。付容对母亲去世的原委一无所知,她的母亲只给他留下一封简短的信:   容容,你是妈妈的好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这一辈子活得太累,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原谅妈妈先走一步,希望你以后能幸福、快乐,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样我也就走得安心了。      一个月后,江曼全国巡回见面会结束。傍晚,她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心里琢磨着,这次许睿为了陪同她还请了假,明天得请他吃个饭,同时也看望看望付容的母亲。然而,第二天,不等她打电话过去,许睿已经打了电话过来。   “江曼,有个坏消息,希望你能镇定。刚刚我来上班,替我值班的徐主任告诉我,付容母亲因为抑郁过度,在不久前服安眠药去世,她给你留了一封信,徐主任只肯给你本人,待会过来拿吧。”   江曼脑子一恍,一片空白,她握着话筒呆立在原地,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电话那头许睿叹了口气,缓缓道:“节哀。”      江曼赶到医院。白发苍苍的徐主任扶了扶眼镜,抬头看她:“你是江曼?”   江曼点点头。   “这是病人留给你的信。”徐主任缓缓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齐整的信封,封面之惨白刺痛江曼的眼睛,她发着颤接过,忘了道谢,恍惚着走出办公室。过道上人来人往,喧嚣嘈杂。江曼手执信封,许久都不敢拆开。她闭目将头靠上身后的墙壁,泪水一行行流淌下来。      雪白的信纸上,笔记无力但依稀能见往日的清秀:   江曼,我要走了。你总爱宽慰我说,事情慢慢会好起来,也许吧,但我恐怕还是要辜负你的好意。大概时间真的可以抚平所有的痛苦,所以只要等下去多少都会有点起色。我是早已麻木的人,时间长短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但这一点起色如果要拿身边人的痛苦去换,我并不需要。初次见你就觉得亲切,付容那孩子倔,想必他之所以转性,你在其中也规劝了许多,你费心了。不过我们之间的问题是老问题,一天两天没法解决,你不必怨他,我也不望他能原谅我。之前他愿意给我送粥我已经欣慰不已,世事不可贪求,到底是我的错。付容是个好孩子,我也很喜欢你,你们的事情我本不该插手,但我还是要问一句,你是真心爱他吗?如果你真的关心他,就请不要离开他。如果你不准备和他在一起,趁早抛下他。付容自小屡次被人抛下,性子孤僻,但一爱人又是死心塌地,他经受不住忽得忽失。原谅我一个垂死女人最后的絮叨,望你日后一切顺利。      江曼仿佛坠入冰窟,许久缓不过来。她凄惶地捂住脸哭起来,泪水打湿信纸,晕开一片墨迹。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是许睿。“大概是不想连累儿子吧。”许睿叹了口气。   付容,付容。江曼不敢去想。她在医院嘈杂的过道里哭了很久很久,人来人往,生离死别,世间多少悲欢。最终她缓缓地站起来,无神地往楼梯下走,许睿忙跟上去,“你要去哪,我送你。”   江曼无言,直到走完楼梯,她才恍惚听见般怔怔回头,“不用了,你上班吧。”她的眼眸又垂下去,转身。“不要跟来。”她淡淡补充道。许睿止了脚步。      江曼前往S厅。她的心里有股浓郁的不祥预感,这种感觉在踏入S厅看见舞台上的付容后骤然应验。   □□!   江曼的心跌到谷底。   江曼不比采薇单纯,她一眼就看出舞蹈中的付容的异处,拨开人群就向付容跑过去。   “付容!”   台上劲舞的付容看见江曼,眼光滞了滞,有些空洞的茫然。须臾,他不顾未了的音乐匆匆走下舞台,但没走几步脚步又兀地停住。   江曼来到付容面前,付容别过了头。   “当初留下我,就不能抛弃我。已经抛弃我了,又来找我做什么?”他的声音低哑深沉,抬起头来,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如蒙山雾。   江曼咬唇压抑着眼眶里的泪水,无言地看他。多久没见了?他瘦了太多,精致的面容黯淡无光,身上散发着挥之不散的酒精气味。短短数月如隔经年,太多事猝不及防,如今生死茫茫,他们皆风尘满面,落魄而狼狈。江曼眼泪落下,倏地上前抱住付容。多少话,多少思念,多少忐忑与悲哀,融在这个拥抱里,无声胜有声。付容迟疑了一下,回拥住她,将头深深埋进她肩窝。江曼感到一滴温凉的液体划入她衣领,更紧地环住了付容。二人在浮华的舞厅里虔诚相拥。   付容伸手抚摸她的脸,轻轻地来回摩挲。他微松了手臂,低头看着江曼,幽深的眸子里盈满悲哀与深情。他长久地注视她,仿佛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他现在怕,什么都怕,身边的一切顷刻间仿佛都能离他而去。而他已没有多少可失去。   “我们和好,好不好?不要生我的气。”江曼含着泪水看他,手指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好。”   付容唇边绽开浅浅微笑,如寂寂白莲盛开。他俯下身,吻她。他手臂揽过她后背,将她用力地按在怀里。他缠绵不断地痴痴吻她,如火如荼。江曼被他的强势压得向后一个踉跄,小腿撞及沙发,猛得一弯就栽了下去。付容不肯放手,和她一起栽在沙发上,搂着她浓烈地亲吻。如火炽烈,如冰寒凉,二人相拥在沙发上悱恻辗转,唇舌之无间消弭了多日来的相疑相虑,又抚慰了命运无情的相分相离。他们只有彼此,在薄凉的世上。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里显示不出来,被屏蔽了。事实是江曼赶到S厅看到舞台上的付容,意识到他吸毒了 ☆、暗   江曼已经大概意识到付容沾了毒。她不敢确认,也不知从何说起。走在路上,她始终心事重重。   “曼曼在想什么?”付容牵着她的手微加了些力道,侧头看她。   “我送你回家好不好?总是你送我,然后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回去的路。也让我陪你一次吧。”江曼声音温柔,斟酌着道。   付容有些惊讶,沉默了一会,道:“好。”      午夜的小巷,幽深而静谧。路灯或明或暗,不称职地照着下面一小方区域。这样深而长的路,还是要以彼此为光。      付容住在一处简陋的筒子楼里,楼梯灰暗而狭窄。墙角有堆积的装修材料,空气中弥漫着油漆的味道。付容走上二楼,开了门。灯一亮,一个简单整洁的屋内便呈现出来。屋子不大,但很齐整。里面稀疏摆放着些普通的日常用品,因为太过简单冷清,这间狭小的屋子甚至显得空旷。所有的东西都朴素无华,故更衬得桌上那透明的针管恍恍地刺眼。江曼艰难地闭上双目,又睁开,它还在那里,不争的事实。   “曼曼从见到我起就知道了吧。”付容轻轻道。他走进厨房,给江曼倒水。“我知道瞒不过你,也不打算瞒你。”   “多久了?”江曼缓缓道,声音低哑。   “半个月。”   江曼眼泪夺眶而出,冲进厨房从背后抱住付容,哽咽道:“舞厅里那群人给你的是不是?还能不能戒掉了?戒掉好不好。”她将头抵在付容的背上,能清晰感受到付容因消瘦而分明的椎骨,淡淡的温暖隔着衣服传过来。   付容放下水杯,轻轻摩挲她的手指,声音喃喃:“你要我戒,我自然一定会戒。只是能不能戒掉,我也不知道。”他的模样落寞而无助。   江曼心疼地环紧他瘦弱的身体:“我陪你,我一直陪在你旁边,会戒掉的。”她的泪水洇湿他的黑衣。      然而,说着容易,真正做起来,何其难也。      前两日还勉强撑过,第三日付容再也无法忍受,推开江曼就要出门。   “不!”江曼拽住他手臂,被付容一把挥开。他像头中蛊的困兽,眼睛通红。江曼死死抱住他的腰,“再忍忍,再忍忍。”付容竭力去推她的手臂,他痛苦而忍耐地看着她:“别管我。求你,我难受,我真的不知道接下来会做什么,你让我自生自灭。”江曼不松手,“你能做到的,我知道你能。”二人僵持着谁也不退让。时钟上的秒针走过钟面,发出轻微的“哒”“哒”,每一秒都如同煎熬,每一秒都恍如隔世。   忽然,付容猛地推开她,江曼重重摔倒在客厅的地上,她情急之下扯住付容的裤脚,付容一个踉跄,也摔倒在地。江曼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边,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声泪俱下:“求求你,再忍一忍,过去就好了。”付容在她怀里剧烈地喘息,目若寒冰。蓦地,他挣开她的手臂,“别管我!”他吼,就要爬起来。江曼死死拽住他袖子,付容那留着长甲的手立刻狠狠在她手腕至手背上划出三道长长的血痕,血珠溅了出来。   付容怔住了,他看着她的手,流下眼泪,“别管我,别管我,离我远点。”他哽咽着,痛苦地去推江曼。“不,不,不怪你的。”江曼扶着沙发站起来,两手一起抱住付容的手臂。付容浑身发着颤,嘴唇苍白发紫,竭力地忍耐着。忽然,他猛一扯开江曼的手,用力推开她,迅速开门冲出去。江曼重重踉跄,头磕上沙发的坚硬扶手,眼前一黑。许久,她才从眩晕中渐渐缓和,江曼轻摸了摸脑后,手上是一片血红。她靠着沙发腿坐在冰冷的地上,无言看着门口,叹了口气。渐渐地,倦意袭来,她昏睡过去。      醒来时,付容正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她。他面色苍白,眼睛幽蓝深邃,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半日未能说出口,只是哀伤而自责地看着她,那绝美容颜如同雨打残荷。   江曼轻轻握住他的手,笑了笑:“没事的。今天失败了,明天我们继续。你辛苦了。”她伸手,温柔抚摸他脸上的轮廓。付容眼圈湿润,俯下身搂住她,将脸埋在她的头发里。“对不起,我最不该伤害的,就是你。你不要再管我了。”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喃喃,濡湿而温润,江曼微微侧头,吻他的脸。“我不会不管你。付容,我爱你。”      她的声音在孤寂而空旷的夜里,如夜莺般动听,温暖。      付容抬起身,借着柔和的月光看着江曼,久久地凝视她。须臾,他再次俯下身,吻她的眼角,眉梢,额头,发丝,吻她的耳垂。他趴在她身边,紧紧地抱着她,不说话。   “你妈妈,她不怪你。她给我留了信,说喝到你送的粥她已经很欣慰。有时候人活着更累,所以她选择提前走,你不必自责,你好好的是她最大的愿望。”江曼柔声道。黑暗中,付容轻轻点了点头。      次日醒来,江曼为面前景象所惊愕,半晌,叹了口气。付容把自己的一只手铐在床边铁柱上,钥匙被他丢在沙发另一头。他对江曼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这样就好了。”   江曼默默为他做了一碗粥,一口一口地喂他。付容温顺地张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曼曼,”他忽然道,声音里有无限缱绻,“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他握住她的手,那双手温暖,柔软。江曼悲伤地放下碗,搂住付容,依偎在他的怀里。   “等你好了,再也不要去舞厅了,好不好?”   “好。”   “我们去正统的地方学舞、跳舞、参加表演,好不好?”   “好。”   “我们永远在一起。”   付容怜爱地低头看她,抚摸着她的头发:“好。”      那又是一个悲伤而煎熬的一天。   毒瘾来时,付容挣扎着痛苦地将铁柱扯得一阵又一阵晃动。江曼就要扑上前去,付容大声喝道:“别过来!”她泪光蔽目,缓缓退开。他死扯着腕上的手铐,拼命地踢打床沿。世界一角,孤陋的筒子楼一隅,挣扎与疯狂在小而逼仄的屋子里相形相生,战胜,战胜,忍耐。江曼无言地看着付容苦苦挣扎,像一只被黑色铁链锁住的囚鸟。铁柱的剧烈震动通过地板传过来,她在一旁苦苦坐着,无能为力。这种精神的折磨比昨日的身体之痛更甚。夜风呼啸,夜鬼哀嚎,苍天到底有多少苦难。江曼坐在沙发一角就要疯掉。许久,付容疾风骤雨般的挣扎终于停下来,低垂的眼睛黯淡无光。江曼忙凑上去,只见他被手铐铐住的那只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淤痕,已经泛紫,江曼干涸的眼睛里流不出泪来。      上天却还不放过他们。   几日痛苦的煎熬后,一天,一群身穿制服的男子忽然闯进屋子,“谁是付容?”   “我。”付容虚弱地坐在床一角,轻声道。   男人上来架起付容就要带走。   “你们干什么?”江曼急声叫道。   “S厅有人贩毒已经被抓获,付容被举报吸毒,现在要强制带入戒毒所。”   “你……”江曼惊急到说不出话,男子不待她回应,带了付容就走,江曼忙跟上他们就出门。   被几日戒毒折磨得面无血色的付容回头轻轻向她一笑:“别担心。”   但她如何能不担心!何止担心,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江曼跟着到了戒毒所。此处工作人员皆步履匆匆,付容被不由分说带进一个铁门里,江曼握住铁门门柱焦急地往里看,“付容,”她焦急地喊。付容回过头来,没有微笑,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目光里有无限温柔。直到付容被带着拐入走道再也看不见,江曼才抓住身边一个办事的人就急声问:“他得多久才能出来,能保释吗?”   那人正忙,瞟了她一眼:“强制进来没法保释,关多少天要看他自己,实在担心每天过来探望他就行。”说完他不等江曼答话便走了。江曼木然地扶着铁门,心脏重一拍轻一拍地跳动,有股窒息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特别不在状态,有时候和故事可以说是互相折磨。好想知道你们看这篇小说时候有什么感觉?它有哪些弊病让你们不舒服?真的很希望能有读者跟我说说。我要虚脱了。。。 ☆、咫尺天涯   采薇自从在舞厅里看见付容与江曼的相拥,便自觉地退出了付容的世界。说不难过是假,但她真心地为付容高兴。她的实习期差不多结束,这天,她面试了一家颇有名气的大报,竟阴差阳错地通过了,她心里高兴,暗下决心要好好表现。新报社相比原来的小报社要远,采薇不能再常来S厅,新工作开始之前,她再次回到舞厅,无论她在付容心中如何,她都想跟付容告个别。   S厅的服务生却告诉她,付容已经被抓进了戒毒所。   采薇大惊,忙问了地址向戒毒所奔去。她快到门口时正巧碰见江曼从门口出来,下意识地往柱子后面避了避,回过神来又自觉好笑,江曼会认得她吗?   申请看望付容后,采薇来到里间,付容从里面出来,消瘦清减,但面上却很平静。   “你怎么会进了戒毒所?”采薇一上来就问道。   “当然是因为吸了毒。”付容笑了,泛白的脸上姿容清丽,却不是往日的撩人模样,而是发自内心的恬静。   采薇被他一笑,一时话不知从何说起,摸了摸鼻子,道:“江曼也知道了吧。我刚刚看见她了。”   付容的笑意不知不觉地舒展,“她每天都来,我说不用,我会好好的,但她总是不答应。”说到最后,他自己也意识到话里的蜜意,苍白的脸上竟泛起小小的红晕。   采薇温柔地看着他,不说话。片刻,她道:“以后好好生活吧,别再沾毒品了。”   付容认真地点点头。   “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对了,我现在可是大报的记者了呢。”采薇一笑。   “祝贺你啊。”付容的眼睛弯弯,像两个月牙。   采薇没什么话可说了,站起身,“那下次再见吧。”她转身。   “采薇,”付容忽然喊住她。   “嗯?”采薇疑惑回头。   “我知道你对我好,谢谢你。”付容诚恳地看着她,道。   采薇发自内心地笑了。      这一天的不速之客似乎格外多。采薇走后不久,一个青年男人走了进来。许睿。付容讶异地看着他,许睿礼貌性地笑了笑,推过来一个白色纸袋,付容打开,里面是一叠照片,他,江曼,还有戒毒所。   “你想干什么?”付容冷冷道。   “希望她好,就离开她,不然媒体会再次得知一个劲爆的消息。”许睿声音平和,没有一丝温度。   “你以为这样江曼就会和你在一起了吗?”付容冷笑。   “她至少不该跟你在一起。你能给她什么?安定?平稳?快乐?她不过一时被你迷了眼。”许睿也勾起嘴角,温和的面容上却透着冷冽。“我再说一遍,离开她。曝光了对谁都没好处。”   付容攥紧手心,浑身发颤,指甲嵌进肉里。      一周后,采薇按照约定的时间等在戒毒所门口。昨日付容的话依旧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采薇,明天我就可以出去了,曼曼也知道了这件事。十点左右我会被放行,你明天过来引开她好不好,帮我,我不想再见她。”   采薇怎么也想不通,付容不该是很期待这一天吗,怎么会不想见江曼?吵架了?可是看着又不像。她想拒绝,但看着付容恳求的眼神,她又莫名其妙地答应了。   江曼果然在十点不到就从远处向戒毒所走来。采薇忙迎上去,把事先打好的腹稿磕绊着背出来:“嘿,江曼,你好,真巧啊。我们之前在舞厅见过一面,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江曼停下来,温和地看着她,然后微笑了:“我记得你。”   采薇心中有股暖流真切地流过,不禁舒心地笑了:“给我签个名好不好?我好喜欢你。”   江曼很好说话。她接过采薇从包里慌慌张张翻出的笔和本子,在采薇的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江曼”二字,笔迹清秀而有风骨。采薇羡慕地看着她的签名,江曼在她心中永远是个偶像式的存在。   江曼向采薇和善地笑了笑,就要走,采薇琢磨着付容不知出来了没有,忙拦住她:“那个,那个,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难得见到偶像,真的好激动。”   江曼抱歉地笑了笑:“真不好意思,我今天有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采薇为付容感到一股甘甜。轻轻地笑了。   “我也喜欢写作,能不能,给我推荐推荐呢?”采薇没话找话,窘迫地可怜巴巴地拖着江曼。   江曼一愣,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白采薇。”   “我给你我的邮箱好不好,”江曼拿过采薇手里的笔记本微微俯身提笔,“可以把作品发给我,我帮你看一看适合哪个方向,然后问问编辑能不能投稿,怎么样?”   采薇呆呆地望着江曼,忘了答话。真的好亲切啊,一点架子也没有。她比以前更加更加地喜欢她,单纯的仰慕,深深的仰慕。   江曼写下邮箱,向采薇微笑了一下。采薇估摸着付容也该走远了,给江曼放行。直到江曼走了很远,她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她要伤心了。”采薇心想。她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些难过。      江曼再也没有找到付容。    ☆、同归于尽   一年以后。      采薇陪着付容一起在不远处看着那栋再熟悉不过的房子。房子前的小花园里,许睿刚停好车,他赶上前面走着的江曼,给她披了一件外衣。采薇偏头去看付容,他的面色平静。   “你,真的情愿吗?”采薇心有不忍地看他,终于问了出来。   “情愿。”付容的回答出乎她意料。      这一年,江曼几乎把付容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她最后难过地以为付容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但他其实一直在她的身边,甚至每晚都在屋外看着她安眠。他不想让她找到,她就不会找到。采薇陪着付容,心里悲伤而惋惜。   “就为了那些照片?会有别的办法的。”   “不是。”付容淡淡道。“最初我很气,但静下心来想想,许睿说的其实很对,我能为她做什么?江曼需要平静的生活,安稳的爱。那是他能给的,不是我。”他的脸上露出月光般寡淡的微笑。   采薇不再言语了。      江曼进屋,将许睿的外套客气地脱了下来。她这一年对他一直如此,礼貌而生疏。她明白他的心意,也不想给他任何幻想。   “江曼。”许睿忽然道。“他都已经走了,你为什么还是要抓着他不放。一年了。”他终于忍不住逼问。   “那是我的事,我愿意。”江曼平静地道。   “你到底还要找他多久?”许睿不禁提高了声调。   “一直到找到他为止。我要问问他,为什么突然就不告而别。”江曼声音里忽然有些哽咽,但她把眼泪又抑制下去。   “你这是胡闹!这需要理由吗?”   “当然要!”江曼也不禁提高声调,红着眼圈瞪他。      屋外,付容怅惘地抬头看着客厅里的灯。他们似乎在吵架。莫非许睿也不值得托付?他沉默地走出花园外草木掩映的小径,抬头却蓦然看见一张阴鸷的脸。   严三强。   他什么时候从牢里出来了?   严三强缓缓在唇边勾出一个微笑,却比不笑更加阴冷。他脸上被抓的三道伤已经结痂去盖,隐约有淡淡的印记。 “你可不可笑,她已经不要你了。”   付容抿着唇,不说话。   “你在乎她,对不对?”严三强欣赏着付容警惕的样子,绕过花丛走过来。“该还债了,你们欠我的。”   “你想干什么?”付容冷冷道。   “不用紧张,”严三强摆了摆手指,“你放心,今天我不会动你,我永远不会动你。不过,”他的眼睛寒光一闪,嘴边弯出残忍的笑容:“我一定会动她。”他用脚狠狠捻灭了烟烬,“可你却永远不知道我要在哪天动她,有趣吧?”他拍拍付容的肩,狂狷着大笑离去。      买完地瓜回来的采薇惊愕地看着严三强的背影,“他是谁?”她问付容。   付容紧紧攥住拳头,不语。他微微仰头,闭上了眼睛。采薇在一旁不敢说话,许久,付容下定决心似的,哀凉地笑了,被夜风吹散。“曼曼,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付容喃喃。采薇心里没缘由地害怕起来。      几日后,采薇的担忧应验。傍晚,她忽然接到一个电话。铃声响起时她浑身一惊,差点把听筒给丢了。是付容的房东。   “采薇啊,付容刚刚出去了,我总觉得他有点不正常,细看他竟然提了一大箱汽油。我琢磨着越想越怕,他该不会出什么事吧?我只知道他有你这一个朋友,你要不要去看看?”   采薇的心猛地慌起来,来不及听完,她就丢下话筒,摔门而出。      那里,一定是那里。付容,你想做什么?      夜风呼呼而过,月如钩。      采薇跑了一半,又转了向,向江曼的别墅跑去。   快,快点啊。采薇心急如焚。她大概猜到他要做什么。      此时废旧的工厂里,付容正站在一处低矮的坡道上。严三强所有的人都被引了过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棍棒,向他逼近。   付容却笑了。他的黑色舞衣迎风鼓起,衣襟妖冶而摄魄地颤动,猎猎冷风中如同鬼魅。   “你怎么这么着急?我不找你,你反倒来惹我。”严三强的声音里压抑着怒气。“不想混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付容大笑,笑声散在风里有些凄厉,严三强心头一颤。“你们谁也不能伤害江曼,所有想动她的人,我都会让他死。”   “好大的口气。”严三强蔑笑。   付容漠然地看着他,又垂下头去,从怀里小心地拿出一枚纽扣。他温柔地看着纽扣,许久,把它攥在手心。那是所有故事的起点,如今,他要带着它走向终结。   付容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打火机,漠然地看着下方张牙舞爪的人群。他与江曼的一个晚上也是和他们一起度过。那天晚上,漆黑而可怖,但他们紧紧相拥。他没法再看江曼最后一眼了,看着这群暴徒,他眼中倒有了些留恋,为了共同的记忆,那里有着同样的一个人。“这里的外围和里面大部分地方都被我浇了汽油,谁也逃不掉了。”付容波澜不惊地道,唇角轻轻扬起鬼魅般的微笑。严三强终于知道他那股可怕的自信来自哪里,终于慌了神:“你,你不要乱来。”   “晚了,”付容讽刺一笑,“一起死吧。”他擦燃打火机,浓艳的面容在风中宛若罂粟,美得惊心动魄。他抬手欲扔下打火机。底下一众人等发出了恐怖的哀鸣。   “付容!”一个声音划破夜风,传了过来。   付容错愕地回头,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江曼?   采薇也跟在后面跑了进来。   “别做傻事。”江曼声音有些变了调,向付容靠近。   “他们要伤害你。”付容眼神纯澈。   严三强阴鸷地笑了,“你心上人儿也来了,这下,还不快收手?”   付容被他险恶的面孔一激,当即就要扔下打火机。   “不!”江曼尖利叫道,向付容奔去,忽然,她眼前一黑,栽在了地上。    ☆、执子之手   江曼被一群护士紧急推向手术室,恍惚中,她只能看见一片白。      “急性心肌梗塞,早就埋下的病根,必须做手术,但手术风险也极大。”一袭白大褂的医生沉重地道。      江曼被推进急救室,又推出来,进入重症监护室,始终没有醒过来。医生神色凝重。   付容冲上去手指和脸紧紧贴着那道冰冷的门,里面江曼面色平静,宛如安睡。他缓缓滑下来,死死扯住医生,声音沙哑不堪闻:“医生,求求你,让她醒过来,需要什么器官我都可以给。”   主治医生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不是换器官的问题。”   付容那双倾国倾城的眼睛绝望而悲凉,他栽倒在地上。采薇留下泪来,上前跪在地上扶住他。      第二日,亲属被允许进入探望。医生已经不再做手术,“如果挺不过十天,就请节哀吧。”他沉声道。   付容坐在床边看着江曼阖着的双眼,她始终没有醒来。原来那些失眠、心律不齐,都不是偶然。付容凄然地看着她,眼里干涩已流不出泪。      第三日。      第四日。      第五日。      江曼始终没有醒来。      付容起初要发狂,但后来心死似的,反倒静极。他一言不发,也不流泪,仿佛一切都不重要,他静静地在她身边陪着她。      第六日。      江曼脑中一片空茫。她昏昏沉沉,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冷暖,只觉得,依稀有光。朦胧中,什么无声无息地进了病房。猫一样的少年温顺地守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她微笑,知道是他。江曼费力地睁开眼,那张美丽的脸就在面前,看见她,漆黑的眼睛里盛满了惊喜。她想伸手摸摸他的脸,但没有力气。现在似乎是下午,阳光从浅绿色的帘子里透出来,有猫儿打架的叫声传来,有些吵。江曼微微皱了眉。付容似乎向她说了什么,但还是太倦,不及听清,她又昏睡过去。      第七日。   第八日。      采薇惶恐到有些颤抖。她刚刚在上楼途径的医院小花园里,看见两只猫被毒死在草地上,尸体在阳光下惊悚而骇人。她心慌着上楼差点一个踉跄,隐隐感到些什么。   推开病房的门,江曼依旧昏迷不醒。付容轻轻地靠在她床边,安静如一副画中人。   “猫的事……是你做的?”采薇声音发抖,话也说不全。   “是。”付容依旧轻轻靠在睡着的江曼手边,声音波澜不惊,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你疯了!”   “嘘。”付容轻轻将头从江曼的被子上抬起,“它吵到了我的曼曼。”   采薇惊惶至极点,她竭力抑制住狂跳的心脏,转头逃出病房。   这个世界疯了。      第九日。      第十日。      江曼没有醒来。      付容温柔地摩挲她的手背:“曼曼,我不会让你孤单的。”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这个夜,加上夜里的少年,美得惊世骇俗。   无所希冀于上天,就不会被它所戏耍,付容已无畏惧,淡然从容,何去何从,心若明镜。他眸子黯下,万念俱灰的那一刻,忽然,手中江曼却手指微动,他猛地抬头,看见她在月光里,轻轻向他微笑。   “别担心,我永远都不会抛下你。”她声音虚弱,握住他的手。淡淡的温暖传过来。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